到了那个时候,或许,他们(宝龄与邵九)还会碰面,只要他愿意,他们有大把的时间相处,表明心迹,甚至——相爱。
这些念头在筱桂仙心头闪电般的掠过,她浑身僵硬,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猛地向她的心脏袭来,指尖下意识地一紧,呲地一声,古琴发出刺耳的嚣叫声,琴弦竟是生生地崩断,一丝钝痛由指尖传来,筱桂仙失声凝注。
“桂仙姐……”宝龄本来是一片放空的状态,被那声刺耳的声响惊住,蓦地站起来,走过去,只见那琴弦上滴落几滴鲜红的血珠,而筱桂仙食指上已是模糊一片。
“有没有药膏?我去拿!”宝龄正要离开,手却被筱桂仙蓦地捉住。
筱桂仙望着宝龄,眉宇间的那一片茫然中,是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宝龄,倘若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怪我?”
宝龄的心猛地一沉,她并不笨,筱桂仙这几日的反常情绪已让她心头升起过迷惑与隐隐的不安,但因为这个人是筱桂仙,是刚刚拼了命将她从阮文臣的爪牙手里救出来的姐妹,所以,即便她有所怀疑,也未有深究。何况,恐怕纵然她深究也不会想到,筱桂仙是刻意拖延她离开的时间,目的,是要将她交给一个人。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听得“咚咚咚”三声。
声音并不响,却在寂静中听来格外清晰,砰地一声,筱桂仙踢倒了凳子飞快地拉开门,一瞬间,却犹如被人下了咒一般,顿时石化。
山间小屋门很小,筱桂仙将大半的门遮住,宝龄并看不清外头是怎样一番光景,见筱桂仙竟似凝注,她第一个念头想到的便是,是不是阮文臣的人来了?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否决了,因为倘若是阮文臣的人,不可能门开了不冲进来寻人,却毫无动静。
那么,是什么人?为何筱桂仙的反应竟是如此?
宝龄疑惑地走过去,一步两步,筱桂仙却在一点点地退后,一步两步……然后,宝龄看到门口的人,一时间,竟也是凝注。
站在门口的少年,一袭白色的斗篷被风吹得簌簌声响,他的神情却是沉静如水,漆黑的眸子,微微上翘的唇弧,一切都是那么那么的……熟悉。
是有多久未见了?似乎并不久,但却又仿佛隔了极为漫长的一段时光,然而,当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关于他的片段却蜂拥踏来,如此清晰。好像那些东西深藏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任由岁月蹁跹、时光荏苒,都不会抹去一丝一毫的痕迹,还越来越深。
四目对视,宝龄动了动唇:“你怎么……瘦成这样?”
话一出口,她也有些错愕,随即有些茫然。无论如何,在这样莫名的情况下遇到他,第一句该问的,总应该是“你怎么会来这里”吧?然而她脱口而出的竟是另一句。
好奇怪!在方才的一刹那,她竟是不太关心他为何会来这里,为了什么目的来这里,如何找到这里,这些正常人都会第一时间关心的问题,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统统忽略了,只看到他站在风中,那身影仿佛要随风而去;只看到他本来便消瘦的脸颊此刻更为尖削,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冰刃生生地削去,岩石般冷硬、冰雪般料峭。
斗篷下的身体仿佛是虚无的,如一阵风,那么不真实,但他的容颜却还是这般熟悉,听到她的话,他似乎微微一怔,随即,眼底被雨露打湿的雾气渐渐散开,竟浮上一丝柔软的笑意,如春水般温柔,伸手摸了摸脸颊,懒懒地道:“你走之后,拾巧怕是挂念你,做菜也大失水准,菜不合胃口,人自然是瘦了。”
随随意意的一句话,将宝龄拉回那段莫园时静长的时光,仿佛她依旧住在那小宅院里,闲暇时写写书,望向窗外时,便能看到那个躺在青石上看书的清雅少年。
两人互望间说着话,仿佛一边的筱桂仙犹如空气一般。宝龄是由于邵九的出现实在太让她惊讶,而邵九,对门门口杵着的这个女子,亦仿佛并不惊讶,也不在意。
自邵九的目光从她身上离开,投在她身后的那一刻起,筱桂仙的指尖便紧紧地蜷缩起来,泛着透明的苍白。
宝龄这才注意到还有个筱桂仙,想起什么,斟酌着怎么开口介绍才比较妥当:“桂仙姐,他是……”
宝龄想起第一次去邵公馆的时候,还托邵九照顾筱桂仙,未想筱桂仙已离开苏州,去了南京,筱桂仙虽从前在胭脂弄做歌女,但邵九那样的身份,也不见得真正见过,此刻宝龄见气氛有些古怪,以为是筱桂仙或许是不认得邵九,将他当做了阮文臣的人有所警惕,所以想要简单地介绍一下。
“这样的荒山野岭,却还是被你找到了……”话说到一般却被筱桂仙打断,她没有看宝龄,目光直直地落在邵九脸上,美丽的瞳仁里如烟如岚,几个字,氤氲着说不清的情绪,怅然、悲伤、绝望、自嘲……复杂无比。
宝龄一怔,飞快地望向邵九。这个时候,她自然明白筱桂仙与邵九似乎并未旧主顾那般简单,而或许还有些复杂的、不为人知的过往。
邵九眼底那丝柔软慢慢沉淀,化为一抹冰霜般的料峭,语气却是平淡无奇:“我本来也不知道,只是听到轩辕豹说袭击他们的人用了一种奇怪的粉末,迷糊了他们的眼睛,才想到,那所谓奇特的粉末,其实就是迷花乱,接下来,自然便想到了你。”
筱桂仙目光波澜不定,半响,宛若讥诮地笑了笑:“我早该知道,对付那些人,你有的是办法叫他们说话,我该知道,那迷花乱本是你给我的,你又怎会不起疑,我也早该猜到,你若有心找一个地方,纵然再隐蔽也能找到……”
当时情况紧急,筱桂仙又并非习武之人,下意识便用了迷花乱来对付那两个人,事后,她亦曾担心过,那迷花乱会出卖自己,但一来,她没想到他那么快便找到了七里巷,更遇见了那两个人,从他们嘴里问出了她用过迷花乱;二来,她想不到的是,她已找了山上一处最为隐秘的住处,他却如此轻易便找到,还来得那么快。
快到早了阮素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