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事在宝龄脑海中只是一晃而过,她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邵九身上。
如今莫园的这些人都有明确的分工,陆离对外,有哪些东西需要置办都是他跑腿准备;拾巧专门负责做口罩、手套,因为上次的口罩是第一次做,所以宝龄并未提过多了要求,只求做出来就好,而几天后,拾巧已熟能生巧,所以宝龄便将那两层的布料加到了五层、六层……务必确保越安全越好。再加上口罩要勤洗勤换,拾巧几乎忙得连走动走动的功夫有没有,煎药和一些杂活儿便交给了招娣。
而那些伙计,自从戴上了宝龄的专用装备之后,也能帮着做一些气力活,譬如,将邵九扶起来,在宝龄的“督促”下给邵九擦身什么的。
只不过,因为都是一些男人,难免不够细致,有很多次宝龄实在看不过去,看不下去的结果便是——自己来。
她每个一日,便会将邵九的衣裳换下来,换上干净的,再用丝巾包裹着冰块,或浸湿了白酒给邵九擦身,给他降温。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什么礼节了,她告诉自己,就当自己是护士,对方只是个普通病人罢了。
但纵然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脸色绯红、心跳飞快。他的确很瘦、很瘦,但从下颔开始的每一条线条却依旧都充满了韧性,活了两世,她是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擦身、换衣。仿佛几日前还是那样沉静、目光深邃,会微笑着用话堵她的男子,这一刻,却犹如一个逆来顺受的残破木偶,任她摆布。这几日,当每一次看到他腰间的那道伤口,她心里总有无法抑制的难过。
每当触碰到那道伤口时,她手下的动作总是不觉得放得更为轻柔,虽然那里早已结了疤,却总让她有种一不小心便会有鲜血喷涌而出的错觉,眼前仿佛浮现出地道中,那挥之不去的一片血红。
可是即使之前在地道中,他旧疾复发,身体也挺虚弱,但至少那时他还能与她说话,还能微笑着算计别人,而这一次是她头一次在他毫不设防的情况下如此的贴近他,甚至连他每一寸的肌肤都那么清晰地映在眼底,她不觉喃喃:“1、2、3、4……10……”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伤口,但每增加一个数字,她的眉梢还是不由得微微颤动一分,心脏宛如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着。
一个人,心底的痛要有多深,才能承受这肉体上每一寸的伤痛,面不改色,甚至,还有残酷的微笑?
简直——不是人。
宝龄再一次得出这个结论,过了片刻,才别过头,像是拼命要忍住什么似的,飞快地站起来走出去。
出门,她便差点踢到一个东西,那东西仿佛想钻进屋子去,却被宝龄及时拦在了门外:“小黑,你不能进去。”
这几日,小黑几乎不吃不眠,就守在门外,都说狗通灵性,它大约隐约有些明白主人有事。所以,它很识趣,只是静静地守在门口,并不做声,宝龄便也随它去。
做完这一切,宝龄去厨房猛喝了一大杯的果汁,这也是她自己叫人买来水果榨汁而成的,前世有力度伸,这一世没这玩意儿,只好用水果来补充维生素,增加抵抗力。这几日,包括陆离与拾巧、招娣,都要大量的补充这些水果汁。
与此同时,阮家的府邸内,也是一片恐慌。阮家大公子的院落四周被重重封锁,进进出出的都是南京城里最有名的大夫,有的,甚至是前朝御医的后裔,几个顾府家眷都在屋外大厅里候着,却独独不见阮克。
阮夫人已哭得心力交瘁,几个丫鬟婆子在旁安慰着,才见阮克一脚跨进门槛,阮夫人一时心急,边哭边道:“都什么时候了,老爷这是去哪了?还有那些个大夫,不是说有五人么?现在怎么才两个?”
阮克揉着眉心,语气颇为沉闷:“刚才玉兰房内里小菊来报,说玉兰吃过饭便有些头疼,我叫了陈大夫、文大夫去瞧瞧她。”
阮夫人细眉一凛,眼中顿时浮现一丝嫉妒与怨恨,她平日一贯有大家闺秀、当家主母的样儿,就算心中有什么,也等闲不放在脸上,但此刻为了阮文臣的事已失去了理智,她面容扭曲、声音尖酸地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文臣可是您的长子啊,他如今变作这般模样,您居然还有心去看那只……”
最后三个字阮夫人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却不言而喻。
狐狸精。
阮府上下就连扫地的阿伯也知道,这位刚进门才一个多月的四夫人极得老爷宠爱,甚至比从前的三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从这几日老爷一直在四夫人府中,便可看出端倪。
自然,阮克也听出阮夫人话语中的暗喻,他浓眉一掀,眼底一片冰冷:“倘若不是那混账擅作主张将那些北地流民关押起来动用私刑,会弄到这个地步?还好我及时放人,否则聂子捷已经向我来要人了,这么多年来南北两地什么关系他不是不晓得,他如此鲁莽行事,是不是要北地打过来他才甘心?!等他醒来,我倒是要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还要将军中的事交给他处理!”
阮夫人被阮克一吼,顿时没了声音,只是紧紧地咬着下唇。
而一旁的骆氏却面无表情,沉静地坐在一侧,亦不知在想什么。待阮克拂袖而去之后,阮夫人终于忍不住朝骆氏道:“你怎么不说话?你以为你能好过多久,说到底,我们文臣是长子,你呢?咱们那位四夫人一来,老爷怕是连你屋里都没去过吧?”
说罢,阮夫人站起身,急急地朝阮文臣的屋子外走去。留下骆氏,抿一口茶,目光沉婉、波澜不惊。
第五天。
第六天。
到了第七天,宝龄几乎也有些支持不住了,那一点点消磨的,不止是肉体上的精力,还有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希望。望着邵九日渐清减、苍白的容颜,她心里有一丝恐惧慢慢地升上来。
之前见识过他每一次的出现都带着那么强大的气场,即使在地道时,即使千钧一发之际,他依然可以无视自己身体的破败而游刃有余地用心计一点点击溃敌人的防线,最终安然无恙,所以,当前几天他突然倒下的那一刻,她心里随时错愕、慌乱,但潜意识里却依旧是充满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