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小脾气便被你爹宠坏了,为了素臣与宝婳说话便欺负宝婳,我是在恨透了你,却没想到你居然自尽了,当时我以为老天在帮我,可惜不是,你分明断了气却又好端端地醒了过来,你还记得你醒来的第一天么?我来屋子里看你,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想就这么掐死你。”
纵然很多事宝龄早已知道,但此刻听来,心底还是不由得一片冰凉。
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阮氏自然不会知道,“她”并非命大到死而复生,而是换了一个灵魂。那天清晨,是她第一次见到阮氏。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要掐死她,原来——竟是真的。
不是捻被角,而是想要掐死她;不是担心她受凉,而是,恨不得她死。
“哈。”宝龄不觉笑了一声,“我没死成,所以你又安排了玉面虎?”
“我知道他被道上的人追杀,需要一大笔钱离开,所以让他为我做事,让他偷偷将你带出府去杀了你。没想到他死性难改,见你在洗澡,竟耽搁了时间,被人发现,后来我为了不让他将我供出来,只好拿刀刺他,让他没办法再说话。”
果然——如此。
“但你不会想到,你给玉面虎的银票上,有你的字迹,那张银票,正好被我发现。”
宝龄没有说出那张银票是邵九给她的,而阮氏也没有问,对于阮氏来说,此刻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命。
“那么三娘呢?你为何连她都要杀?”宝龄感到刻骨的怠倦,半响,她问道,语气无悲无喜。
“怪就怪她不该耍心机,想要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绑住你爹。我原本怕她万一生了个儿子,宝婳日后的处境便会更为不堪,后来才发现她怀有身孕根本是串通了徐瑾之造谣,而绣屏还鬼鬼祟祟的约她到你爹屋子里,我知道绣屏其实是找个借口想要下手,于是便将计就计,在送去给她的炖品里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又让阿旺弄晕了你,将你抬到那间屋子里,嫁祸于你。”
“至于绣屏,要不是她一心想觊觎当家的位子,又怎会信了我的话,去找人借种?而你爹那时正想着怎么扳倒阮家,才能彻底除掉我,那段时日,他想要稳住我,于是索性顾着我,也将那一切推到了绣屏身上。”
“那么爹呢?爹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迷雾一点点、一层层地被拨开,到了此刻,宝龄的心竟是异常的冷静,她望着阮氏,问了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壹佰肆拾玖、谁是谁的棋子?
天近黄昏。
十一月的雨斜斜地打湿廊下一片,雨水顺着屋檐蜿蜿蜒蜒地流淌下来。林子里的那棵丁香树,被风雨侵蚀,花瓣落了一地,如一位迟暮的美人,再不复昔日的风华,只剩枯萎的落叶,飘忽不定。
阮氏亦是如此。她原本有漂亮的丹凤眼、精致的鼻子,与生俱来的贵气,即使她久病缠身,但那弱不禁风的模样曾经亦是一种别样的美。叫人怜惜的美。
但此刻,她的发髻被风吹乱,一张脸苍白而毫无生气。仿佛随着宝婳的离去,她唯一的生机已被吹干,如今剩下的,只不过是一具躯体罢了。
她就这么漠然地看着宝龄,不知过了多久,才动了动唇。
“你父亲一直认为,阮家之所以有今时今日,是他的功劳,若不是他当年送去那张机密图,或许阮家早已是当年尹家的下场,他一直被表哥提防,处处受制,他很阮家,更恨我,他想要阮家彻底垮台,已不是一两年的事,当他知道你娘是我害死的之后,那种想法便更胜。只不过——”
阮氏眸中忽而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纵然他有野心,也不过是一介商人,你认为,就凭他一个人,若没有人帮忙,会那么鲁莽地区行刺大帅?”
那个如山巅雪莲一般高雅温柔、又如夜色迷雾一般捉摸不透的少年,在阮氏脑海里浮现,她忽地想起,在拂晓园床底下发现的那只木箱子里的手札。
那手札上密密麻麻的,不过两个相同的字。笔记清秀却混乱,显示了一个少女忐忑而无助的心事。
若是此刻告诉她,那个她刻在心间的人,其实便是害死她父亲的凶手,他接近她,只是为了报仇,她会如何?阮氏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残酷的快感。
什么都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有了,那么,别人也休想好过。
宝龄蓦地睁大眼睛。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顾老爷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纵然心里再恨,他也不会如此莽撞行事,他必定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有了足够能与阮家抗衡的条件,才出手。只是随着顾老爷的离世,所有的事都越来越讳莫如深。此刻被阮氏提出来,那疑惑便向绝了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阮氏一点点地靠近宝龄,眼眸中带了一丝诡谲的笑意:“行刺元帅,不是一般的罪名,这个计划一个不小心便会掉脑袋,那样小心翼翼,又为何会泄露了出去,被阮克知道,从而有所防范?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又是什么?你可晓得是谁出卖了你爹?那个人,其实是……”
宝龄心突突直跳,不知为何,有一种无可名状的强烈不安正蔓延开来。她微微退后一步,便撞到了身后那根红漆木柱上,然后,有什么东西从她怀里掉了出来。
那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匡唐一声清脆的响声,竟是那把精致的桃木匕首。
宝龄皱皱眉,刚要拾起来,却发现阮氏的目光正盯在那匕首上,神情有些琢磨不透:“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是谁给你的?”
“是我。”宝龄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挺拔俊朗的少年,将宝龄挡在身后,缓缓地走到阮氏跟前,那双漆黑漂亮的大眼睛里,此刻如雾氤氲,有种叫人看不懂的情绪:“这把匕首,是我送给她的。”
这个少年,正是从铺子里回来的连生。
连生本在店铺里,却有伙计来告诉他,大小姐回来了。他匆匆地赶回来,却在进门时听到云烟小筑所发生的事,一颗心若被一只大手抓住。
宝婳死了,阮氏会对宝龄做什么?他不知道,亦不敢想。直到看到宝龄好好地站着,他一颗心才微微一怔,但随即见那匕首滑落下来,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