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生黑眸中的火焰慢慢地熄灭,的确,邵九若要做什么,无需那么复杂,并非他有多么高尚,相反,只要达到目的,他并不在乎是高尚还是阴险,但那是以达到目的为前提。连生更明白,他是个不喜欢处于被动的人,若他要做什么,必然有个周详之极的计划,不会像现在如此。这样复杂、蜿蜒的手段只为对付一个宝龄,的确说不过去。
这么一想,连生蹙眉道:“这件事,真的不是你指使那个人做的?”
邵九目光流转,唇边有一丝温柔却傲然的笑意,仿佛高山之巅的白雪般清透:“你认为,一个母亲,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伤害自己的女儿?”
连生冷哼一声:“那要看你用了什么手段。”
别人也许不行,但邵九——连生虽想不出他用了什么方法,但不是完全不可能。
“你太高估我了。”邵九微微一笑,“我不是神,那种用诡计迫使别人就范的方法,只是最下策,除了最怕死最懦弱的人,一般都是没用的。要使一个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事,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找到与他的共同利益,而不是威胁他。”
找到共同利益?连生将邵九的话在心中慢慢地过一遍,忽地抬起头:“你知道什么?”
当连生开始怀疑阮氏时,那只是一种下意识地感觉,他找不到阮氏的动机,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邵九。
顾老爷的事,他已猜到邵九在顾府中必然安插了棋子,而那颗棋子,他心里也锁定了一个人。所以这一次,他最初蹦出的念头亦是如此。
只是,正如邵九所说,让一个母亲伤害自己的儿女,并不是简单的威胁就可以的。毕竟在一个母亲看来,儿女的生命甚至重要过自己的。所以,这便是他虽然怀疑,却一直不敢确定的原因。
但邵九刚才的一句话却提醒了他,连生忽然响起,在拿这件衣裳来的时候,他只是请邵九查一查衣裳上的汤汁有没有毒,并未告诉他其他任何事,他又怎么知道,他们怀疑的是谁?或者,他本就知道是谁做的?
又或者,这其中还有什么,是他们都不知道的?而邵九,却早就知道?
究竟是什么呢?
目光相撞间,邵九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洞悉他心中所想:“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却一直想不通,那是因为,你不明白一个母亲为何要那么做,但——若她们并非母女呢?”
一句话,恍若一块巨大的石头投入湖中,连生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你说她们……”
“我是说假如。”邵九笑一笑,已转过身来,走了几步,却又侧过脸,神情中有一丝沉思之意,“这几日,她有没有什么异常?”
“什么异常?”连生沉浸在刚才那句话带来的巨大震撼中,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譬如说……”邵九眯了眯眼,“掉头发,嗜睡,容易疲倦。”
连生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邵九沉默片刻道:“告诉她,徐椿已经找到了,明日,她可以来这里见他。”说罢,径直走了出去。
……
宝龄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招娣将她那一头长长的乌发挽起。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心事太重,镜子里的她看上去过分的苍白了些,她静静地凝视着,也在同时等待连生带回来的消息。
忽地,后脑勺传来轻微地刺痛,她低呼一声,身后却传来招娣更大的惊呼:“大小姐……”
“怎么啦?”她从镜子里看到招娣惊讶的神情,不觉扭过头去,却一时间也是愣住。
招娣手中的那把楠木梳子上,绕着一大簇头发,丝丝缕缕,像是一团纠结的黑线。
“大小姐,您怎么掉那么多头发……”招娣喃喃道。
宝龄将那簇发团从木梳中扯出来,放在手心,皱了皱眉。怎么掉发了?
前世她也是长发,但化疗过后便开始掉发,一大簇一大簇的掉,原本乌黑的头发顷刻间变得寥寥无几,她还记得母亲伤感地为她买来各种各样的帽子,让她戴着,是不想她看到了伤心。
这一刻,她好像又感觉到了头一次掉发时那种浑身微颤的不安,难道是……脑中一个激灵闪过,却听一个声音道:“我回来了。”
“连生!”她转过身,直直地望着他。
虽然并没有出声,但连生也知道她在询问什么,缓缓地摇了摇头。
宝龄愣了愣,心底同时涌上无数种情绪。没有毒么?那汤汁上没有毒。她缓缓舒了口气,将那木梳搁在一边,难道,是自己多心了?掉发或许只是这几日想得太多,没有睡好的缘故?
她朝招娣看了一眼,站起来,从脸上手上取回那件衣裳递给招娣:“帮我洗了吧。”
招娣结果衣裳,虽也狐疑那件衣裳怎么会在连生手上,但连生此刻身份已然不同,她也不敢多问,便匆匆走出了屋子。
宝龄轻轻吐了口气,见招娣走远才问道:“他怎么说?”
连生知道宝龄嘴里的“他”是谁,亦看得出来,宝龄对“他”无意间流露的信任,眸光微微一暗,他才道:“没有毒。还让我传告你,徐椿已经找到了,你若要见他,明日便可。”
连生的语气是平淡的,但平淡中透出些许的清冷,他抿着唇,像是跟谁赌气似地。
宝龄微微一怔,才意识到这件事她只告诉了邵九,那是因为她知道邵九有办法找到徐椿,而对于连生,她并未提起,她望着连生咳嗽了一声道:“上一次,也是他帮我找到了徐椿,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