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该弄个明白了。”他眸光渐渐沉淀下来,望着那一片迷离的山林深处,喃喃道。
壹佰零肆、顾老爷的信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而清晨的顾府,清冷而静谧,依旧沉浸一种压抑的阴霾中。
瑞玉庭中,阮氏正跪在蒲团上,微阖着眼诵经,此刻,祥福叔匆匆而来:“太太,来也的棺柩送来了,是平江邵家送来的,还带来了大小姐的消息……”
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颤音,哗啦啦,阮氏手中的佛珠毫无预兆地散落一地,半响才幽幽地道:“叫人先将老爷的棺柩安放在灵堂里吧。”
那灵堂,是顾老爷去世的消息传来,连夜布置的。祥福叔点点头,正要退下,却听阮氏忽地叫了声,“祥福!你刚才说,大小姐在哪里?”
“大小姐在邵公馆,身子已无碍,只是还未醒。”
祥福叔将那邵公馆的家丁传来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才道:“太太,要不要老奴叫人去接大小姐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阮氏才摇了摇头:“宝龄此刻身子孱弱,一丁点的差池都使不得,若贸贸然将她接回,路上要是染了风寒,病反而更重了,何况,老爷生前曾与邵家定过婚约之说,宝龄虽未出嫁,但在邵府养病,想必也会得到最好的照顾,过几日等她好些了,我再亲自去接她回来。”
阮氏说的在情在理,但祥福叔却明白,其实这些都不是原因,若是换做宝婳,太太定然不会如此,大小姐毕竟不是太太……但转念一想,大小姐留在邵公馆也好,关于大小姐身世的秘密,偌大的顾府,他是少数知道的一个,这些年来,他又怎会看不出,太太对大小姐表面上百般疼爱,其实……唉,祥福叔眉头紧紧蹙起。
而与此同时,招娣匆匆地冲进账房,账房中一个颀长、秀丽的少年正拿着一卷书,仿佛正在读书,但目光却落在枝头,双眼紧锁,仿佛有满腹的心事。
招娣来不及踏进门便喊道:“连生,有大小姐的消息了!”
听到这句话,连生如梦初醒般腾地站起来,带着几分雾气的双眸顿时亮如天边的星辰:“她有没有事?她现在在哪里?是在南京还是回来了?”
招娣吐一口气:“慢着慢着,你一下问那么多,我怎么回答你。”
连生却似乎全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双焦灼的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她,等待她的回答。此刻,在他的眼里,除了宝龄的事,其余都置若罔闻一般,招娣暗叹一声,道:“大小姐在接老爷回来时,遇到了劫匪……”
话还未说完,招娣便瞧见眼前的少爷漆黑的眼眸忽地定住了,她连忙道:“你放心,大小姐已没事了,是青莲会的九爷救了她,不过大小姐受了一夜的风寒,还未醒来,所以,暂时留在邵公馆养病,邵家一早已将老爷的灵柩送来了。”
说起“灵柩”两个字,招娣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难过,微微地叹口气。然后,招娣发现连生听到这个消息并未露出松口气的神情,眉宇间反而更为凝重,下一秒,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去。
她在邵公馆,在邵公馆……几个字不断在连生耳边索绕,他的心一寸寸纠缠在一起,之前,她亦去过邵公馆,然而他最终没有去找她,这一次,顾老爷的事让他明白,那个心思冷酷的少爷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他会对宝龄如何?
连生线不到,亦不敢想下去,只是,只要一想到宝龄会受到伤害,他的心就宛若被一把利刃划过,那种刻骨的疼痛,仿佛回到了失去父亲的那一刻。
这一次,他不能再退缩,无法再犹豫,他要去找她,哪怕找她坦白一切,哪怕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他也要将她送那片危机重重的地方带出来,不管前途有多坎坷。
然而,他心急如焚的脚步却被一人拦住。
祥福叔拉过他道:“连生,你跟我来。”
连生怔了怔:“去哪里?”
祥福叔对他一直很好,也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像老师亦像父亲,对他,连生一直存着几分尊敬,所以纵然他此刻恨不得立刻见到宝龄,但却依然停下了脚步。
祥福叔顿一顿道:“老爷之前曾写了一封信,说是若他出事,便要我读给府中的人听,大小姐临走前,曾跟我要过这封信,但有老爷的吩咐在前,我不敢擅作主站,如今,老爷不在了……”祥福叔混浊的眼睛里闪着一丝湿润,吸了一下鼻子道,“我也是时候完成老爷的遗愿了,你就随我一道去请太太过去吧。”
“祥福叔,她……大小姐曾经跟你要过这封信?”连生混乱的思绪在听到“大小姐”三个字时,清醒起来。
“是啊,那是老爷唯一留下来的亲笔信。”祥福叔望着那园子里簌簌飞落的花瓣,低声道:“何况,那封信里写的,或许跟大小姐有莫大的关系。原本应该等大小姐在场时才宣读的,但如今大小姐身在邵公馆,人又未醒,所以……”
所以,他想让眼前这个少年人,做个见证,当老爷逝世的消息传来,他便知道,该是时候打开那只抽屉,取出那封信了,只是,他更知道,如今老爷不在了,这顾府真正当家的,便是太太了,而那封信中,或许写的正是对太太不利的信息,他既然答应了老爷,便要誓死完成信中的内容,决不能让老爷在黄泉路上,放不下心。只是,大小姐不知何时才能回府,他思考了一夜,才决定让连生一同去,凭他多少年识人的经验,他看得出来,这个少年人是个值得信任、又聪慧的少年,而且,他对大小姐亦不同一般的主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