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又从墙头慢慢落到手腕上那串红豆珠上,良久,宝龄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要去青云轩。”
连生一直没有说话,此刻漆黑的眼眸微微地一暗,脚步动了动,却又生生地停住,只看着宝龄走出去。有些事,他无法阻止,亦没有这个资格。只是,一颗心却为何像是被一根极细的丝线扯过,一种说不出来的落寞将他包围住。
青云轩们门口,宝龄徘徊许久,才轻轻推开门走进去。阮素臣蹲在园子里,微弯着腰,凝视着地上的一株红豆小树苗。纤尘不染的衣摆落在泥土上,他却似乎毫不在意,乌黑的头发柔顺地落在肩头,秀丽柔和的眉目,在光线下有一丝模糊。
宝龄心蓦地一跳,脚下一动,发出声响,抬头,便见阮素臣不知何时已站起来,望着她,目光深邃,平素云淡风轻的瞳孔深处,如冰雪初化般,泛着柔美的波光。
“结了果实。”良久,阮素臣移过目光,望着那株红豆苗道。
一片稚嫩的叶苗中,钻出些细细小小的红色果实,在风中轻轻摇曳。宝龄园子里,本也有这么一株红豆树吧?每一片枝叶、每一粒果实,都浸满了情愫。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
原来这些,从来都不是简单的诗句而已。
那些宝龄听来看来莫名其妙的话语与奇怪的举动,其实都在含蓄地诉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懂得的默契。
只是,花若败了,明年还会开;树若砍了,还能再种。感情呢?被时空与流年隔断的感情,还能回来么?
他只是在安静地等她明白,她“重新”戴上了那串红豆珠,他以为她懂了,可即便她此刻确实明白了,却终究不能感同身受。
宝龄定定地望着那株红豆苗,陡然凝住,心中忽地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无可奈何的伤感,一时竟分不清是属于顾大小姐残留的意念还是属于自己。
“宝龄……”阮素臣凝视她许久,终是伸手轻轻撩开她散落在额前的发丝,眼底的柔情轻轻荡漾开去,连四周的风也静谧了几分,“别再闹了,好么?”
低柔的语气,有些无奈,竟还似带着一丝恳求。
他以为她在闹、他以为她在赌气,他一直等待,安静地等她发完脾气,只在原地,她一回来,便能看见他,从前一直都是如此。像是一个游戏,她喜欢玩,他也纵容她。只是,从未如现在这般,他忽然有种感觉,再也等不及。
可宝龄知道不是,她甚至直到今日才明白一切。她真想劈头盖脑地告诉他,不是,她并不是他心底的那个人!她什么都不知道,更无法回应他的一切。可她只是张了张嘴,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阮素臣的气息近在咫尺间,他的眼眸如水,却分明带着一丝疼痛,等不到她的回答,他的眼底的波光轻轻地熄灭了一下,随即却将她拉到怀里,动作分明很轻,却又那么用力,下颌在她浓密的发丝间轻轻摩挲,闭上眼睛。
一瞬间,宝龄忘了该如何反应,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她应该推开这个怀抱,然而,一时间竟无法这么做。
宝龄一动不动,阮素臣也并没有说话,宝龄看不到他的神情,却感觉到他轻微的呼吸,仿佛不敢用力,怕突然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渐渐地,宝龄心中忽地没来由地酸涩,怀抱中的少年深海一般的情感不需要语言,透过春日薄薄的衣衫、肢体的温度便能感受到,她明知不该回应,但这具身体却似乎感同身受,软绵绵地提不起一丝力气。
不,不是顾大小姐的残念!宝龄心里想:若是,应该是满腔的柔情蜜意吧?有什么比误会重重的情人间冰释前嫌更值得甜蜜呢?若还有残念,她应该毫不犹豫地回抱他,又怎么会如她此刻一般,心底除了酸涩,还有一丝淡淡的哀伤,仿佛是无能为力的歉疚。
这种复杂的情绪像无边的水将宝龄淹没,让她不忍心将他推开。抱一下,只是抱一下而已,在现代,这可以算作朋友间打招呼的方式。宝龄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之后呢?她要怎么处理这段关系?任由其下去,不去理会,顺其自然,或是告诉他,自己变了心?再或是……将错就错?
好像,都不是聪明的做法。宝龄刚知道阮素臣与自己的关系时,还暗自庆幸,这样也好,既然对方无心,至少自己更容易抽身离去,走自己要走的路。然而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后悔,当初没有装作失忆,简单干脆。
更何况,这并非两个人的事,其中,还有个……宝婳。好不容易处理好的关系,她不想又全功尽弃。
阮素臣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一直维持僵硬的状态,这个怀抱他太熟悉,从小时候肆无忌惮地跳到他怀里,像是八爪鱼一般攀着他,到后来慢慢的有了别样的气氛,他都再熟悉不过,然而此刻,他却忽然不敢确定,他能感觉她心跳地很快,却不是那种心跳,而是,很乱。仿佛心中有许多事,在挣扎。他微微动了动胳膊,朝她看去,忽见一人慌张地跑进来:“四公子……”
居然是招娣。
宝龄背对着门,看不到来人,但听到声音却已反应过来,慌乱地想要脱离那个怀抱,而阮素臣放在宝龄肩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竟稍许用了一分力,但当他看到宝龄竟似微微哀求的目光时,终是眼中掠过一丝无奈,轻轻松开她:“什么事?”
招娣一路跑来,喘息未定,此刻看到房中的情景,更是怔住。大小姐不是已对四公子心灰意冷,这些日子反而跟连生那什么什么的,今日怎么会……念头闪过,她却忽然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来,一时有些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