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东西数千里,广袤得契丹人并不太害怕唐军会趁机进袭,但若按照韩延徽的情报,则此时杨易在轮台自保尚且不暇,怎么还有可能派兵出境?
耶律安抟道:“兵势险诈!张迈、杨易尤其是狡猾,他们做出来的事情,什么样都是有可能的。但料来张迈不至于会蠢到同时重兵攻击关中和漠北。”
当初张迈议东征的时候,甘陇就已经有了反对的声音,如果张迈当时说要同时进军漠北,只怕举国都会哗然!
漠北的征途,素来为汉家畏途,不是漠北有多少天险强军,而是因为漠北实在太穷,攻占的收益不大,而成本实在太高。
这片延绵万里的蛮荒之地不像中原一样有标志性的名城大都,攻下了就成了。漠北千百部族,若得召集会席卷南下劫掠中原,但中原军队如果占据优势北上讨伐,这些游牧部族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哄然流散,化整为零地躲入大漠与草原深处,汉家军队怎么去找他们?就算有百万大军,也没法占据漠北所有的绿洲河谷啊,若是找不到他们,要么就得退回中原,要么就是占据某处战略要地。
可一旦汉家的大军驻扎下来,由于贫瘠的漠北根本无法支持一支完全脱产的军队,而要从中原转运粮食的话,光是后勤问题就足以将中原王朝的财政掏空。漠北诸族却可以伺机待动,一等中原军队有隙马上便能趁机反击。
汉家军队之所以视大漠地区为畏途可以总结为一句话:穿鞋的怕光脚的。
在漠北,汉家军队可以百战百胜,却承担不起一起战败,而胡族却不怕多次战败——只要他们不被歼灭,战败之后躲起来,回头一个召集,又能成军。
历史上汉家平定漠北者,就算是最强盛的汉朝与唐朝,也只有在武功最强盛的时期才算做到。天策政权内部的大部分人,就算那些拥有一统宇内的野心者,也都认为天策军必须先下中原。然后再图漠南,最后再对付漠北,这个思路,就连耶律德光也认为必定如此。
契丹决策层的所有人,都不认为此时的张迈拥有攻占漠北的能力。
这时耶律安抟也道:“北庭究竟是否空虚难以预料。但若说天策军想要攻占漠北那绝无可能。现在这支军队,他们的目的很可能与我们是一样的。”
“你是说……”
“作势强攻,以分甘陇之危。”耶律安抟道:“他们出小金山数百里。忽然冒出来作出进攻镇州的态势,为的却是要我们以为他们要全面进攻漠北。这个消息一旦传到河套,我军在那边的主力必定军心浮动。就算皇帝陛下心中认定张迈肯定吃不下整个漠北。但随军的漠北诸族精锐听到消息却一定思念亲族、士气受损。”
耶律阮哼了一声。他可没伟大到希望耶律德光得胜,虽然倾向于相信耶律安抟的判断,却道:“那此事……应该如何回禀后方?”
耶律安抟道:“唐军的虚实我们还没摸明白,若是夸大其词也是不妥,将来还可能会落人口实。不如据实回报,是否向陛下回禀,该怎么向皇帝陛下回禀,都由详稳做主。同时我们仍然稳步向西。试着与东进的唐军打一仗,唐军是龙是蛇,一打就知道了。”
天策唐军在张迈西征归来一战之后。渐渐有意识地淡化“天策”的称呼,自李从珂败亡之后。就连外界也渐渐接受天策军为“唐军”的说法了。
耶律阮听从了耶律安抟的建议,便一边向西进军,一边将遇到唐军的事情回禀后方。
————————
如果说,这次契丹西征的大军是整个契丹军力系统的偏师,那么耶律阮便只是这支偏师的偏师,这次契丹西征的大军主力尚在数百里之外,原本契丹人也没料到唐军会主动出击,更没想到双方会这么快就遭遇上,所以主力和前部尚未会合。
在这一点上唐军那边的情况也是类似的,石拔的背后也还有大军正在继续东行。在未建立铁路运兵站之前的冷兵器时代,大部队的前锋与后勤之间通常拉得很远,有的时候甚至达到上千里之大。像五胡乱华时期前秦号称百万大军,但前军已在淝水接战时,最后的部队才开离关中。
耶律阮的消息一日二百里,两日后到达西征详稳——耶律察割的军中,耶律察割听到消息之后召军中智囊耶律敌猎、猛将罨撒葛商议。
罨撒葛欢喜笑道:“来得正好,也不用去小金山了,现在刚好杀他一场!最好永康王先别动手,留几个唐儿给我们才好。”
耶律敌猎却道:“漠北不是现在的唐军可以吃得下的,就算杨易的鹰扬军其实没去南方,他亲自领兵来打漠北,我们也不怕。但眼下却有一件事情,比对付西面的唐军更麻烦。”
罨撒葛道:“什么麻烦事?”
耶律敌猎道:“那就是怎么向陛下回禀。陛下命令详稳西征,一来是分张迈的军势,二来是窥伺北庭的虚实,三来也是以攻为守,好保漠北无恙。其实我们都不怕唐军进入漠北,他们若真进来,来十万人叫他们饿死十万人,来二十万就叫他们冻死二十万!但就眼下来说,却要堤防这是唐军的诡计。”
耶律察割道:“你是担心这个军情报到南面,会影响南征大军的士气。”
“那是自然的。”耶律敌猎道:“不但影响士气,甚至会影响帝心!中原的胜败,是屋子外面的胜败。这漠北却是我大契丹的后院。后院如果起火,皇帝陛下在南方也无法安心用兵的。而且这次随征的人马里头,漠北诸族也是劲旅,这些人会打仗却没什么脑袋,他们如果听说唐军居然出兵漠北一定要担心亲族。谣言一旦传播开来,陛下再怎么解释说漠北不会有事也没用了。到时候向南方传递这个消息的详稳就要承担这个过错了。这次永康王派人来传话,口气模棱两可,我料他也是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所以把这个担子推给了详稳。”
“永康王也会用心思了啊。”耶律察割叹息着,说道:“以张迈狡猾的个性,的确很有可能会派一支偏师佯攻漠北。若我真上了他的当,那岂非让诸族笑话!这个消息便暂且按住吧。但这一支入境的唐军也不能轻易放过!传令。让永康王好好修理他们一番,最好灭了他们,然后持了级,去小金山喝关扬威!”
耶律敌烈道:“永康王这次颇有建功立业之心,我想不等详稳传令他多半已经动手了。但敢来偷袭漠北的部队。人数未必很多,只怕却还是精锐,这场仗我们反而要提醒永康王得小心。”
————————————
几乎与此同时。得到“权副都尉”身份的拔野也见到了柴荣,与拔野一起到来的还有石拔的命令——他已经决心要攻打这支部队。
本来孤儿军九府和长矛阵六府拉开的距离颇远,石拔既然打算正面用兵。便接连两日行军。要使大军汇聚。
孤儿军九府人人好战,恨不得马上厮杀。在九府都尉里头,柴荣是唯一一个头脑比较冷静的人,论武勇柴荣在九府都尉中其实并不算很出色,但这份沉着镇定,却是这个年龄的少年将领中所罕见。
他与拔野、石章鱼、陈风笑等人商议战况,石章鱼陈风笑都说不用想那么多,等石都督命令一下就开打。石拔并非孤儿军的训练者。但他战功赫赫,又是少年成名,孤儿军九千少年至少有九成都视他为偶像。服他的指挥。
柴荣却道:“敌军虚实未明,必须先探知对方的兵力再说。”
这时更前面的第一府、第二府已经和契丹有了一点小规模的接触战。双方各派斥候、探子,从彼此的军队活动范围来推测彼此兵力。
柴荣便传令下去,让手下辅助第一府、第二府,以或许对方情报为主要任务。
石拔抵达以后,唐军方面的总兵力达到一十六府,那边耶律阮则拥兵一万八千人,就人数来说方方彼此相当。至于战力则彼此都是一头雾水。
安守智盘算着敌我军情,却也不敢大意——因为他对孤儿军的战力仍然没有把握。尽管孤儿军在演习的时候表现出色,但演习和实战永远是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