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时渊把最后一口黄豆吃完,站起身,“那我先回去啦。”
他走了几步,又听到夏舫在他背后讲:“如果下辈子有机会,我还希望和你们一起演舞台剧,演《殉道者》。”他苦笑了一下,“虽然你们肯定不愿意了。”
夏舫也起身,收拾好罐头垃圾,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时渊踩着点回到了4号高塔。林叶然狐疑地打量他,反复确认时间,最终没扣他的奖金。
晚上,时渊下班回家。
很快他收到了陆听寒的短信:【下来吧】
他飞奔着下楼,上了陆听寒的车,满意地要到了摸摸。
他问:“我们要去哪里散步!”
陆听寒回答:“城墙上。”
他们又去到城墙上。夜空澄澈,战士们在城墙边挂上灯笼状的灯,一圈圈毛茸茸的暖光照亮夜色,而水母在极远处的天空中飘浮。
它们还没有回家。
时渊出神地看着水母,想到了铁城,一不留神陆听寒已经快他好几步了。
陆听寒喊:“时渊,过来。”他伸出手。
时渊加快了脚步,上前牵住陆听寒的手。陆听寒的手比他的要暖和一些,也要更大一些,手指修长有力,食指和虎口处有一层薄薄的枪茧。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走在微凉的夜风中。
“怎么突然来这里散步?”时渊问。
“因为想和你聊聊天。”陆听寒开口说,“昨晚我和你说了,我没有那么坚定,只要没有证据,我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活在假象中。”
时渊点头,又赶快补充:“这些都没有关系呀,你还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陆听寒似乎是笑了下,“我也和你讲过我有个不太和睦的家庭。虞轻眉生下我,只是为了尽到繁衍的责任,让城市多这么一号人;而陆准本来就不想要孩子,铁城事务繁忙,一年到头我们都见不了几次。我对他的了解,更多来自别人的口中,比如广播多次赞美他的功绩,报纸也刊登过他的事迹,我认识的那些后勤员、军校生,偶然也会提起风光的‘陆准上校’。”
他继续说:“‘上校’这个军衔,对小时候的我来讲比天都要遥远,‘科学院副院士’就更陌生了。我对他们两人没太多亲情,可从功绩与奉献来讲,我是非常佩服他们的。小时候的我站在能源塔上,眺望荒原和城市,看北城区风起时的零星灯火,想着有一天我也要和他们一样,扬名立万。”
时渊说:“你已经做到了啊,每个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这是后来的事情了。”陆听寒解释,“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光是陆准的一串功绩摆出来都能唬住一大片人。”
他用
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时渊的手,那触感细腻,叫人心安。
他说:“我对陆准的感情,更多是对一位上校的佩服。不过,有一次陆准带我出城了,教我解剖变异蜥蜴。这件事情……让我对他有了点改观。”
时渊专心听着。
陆听寒:“他亲自带队去城外,我上了他的车,和他一起坐在后座。到了地方车队就开始围猎蜥蜴群,配合上飞行器的空中支援,很快蜥蜴群就被击溃了。接下来我们要在原地等上8小时,然后继续追猎下一个族群。”
“就在这8小时里,他问我,想不想解剖一只蜥蜴来看看。我说好,他就让人拿来了完整的蜥蜴尸体,放在车边的蓝塑料布上,拿着刀教我解剖。”
陆听寒的目光看向城外,似乎穿过了十余年的岁月,回忆起了那一刻:“说是‘解剖’,实际上他拿的是军刀,远没有真正解剖的细腻。但是对一个孩子的小研究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一边切开皮肤和肌肉,一边给我讲解它是怎么变异出信息素的,整个族群又是如何协调行动。他说得非常专业,还结合了过去十几年的作战经验,这是我在家学不到的东西,我专心听,心想他不愧是上校,我离这种人距离还太远了。”
时渊:“噢……”
他在想象幼崽版的陆听寒,和父亲一起蹲在蜥蜴尸体前专心研究。
“但是,在那一次行动结束后,车队开始返程。回去的路很漫长,我还是和他坐在后座,从后视镜看到,他一次次打量我、看向我,似乎是在揣测我的神情。明明刚才他面对感染群时谈笑风生,那么胸有成竹,现在看着我,反而犹豫不决了,甚至是紧张。”
时渊有些困惑:“为什么要紧张呢?他有跟你讲什么吗?”
陆听寒回答:“我就悄悄留意后视镜,看到他犹豫好几次后,咳嗽了一声,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问我‘对了,你平时在家里都做什么?有没有什么地方要爸爸帮忙?’”
“我回答他说,我最近都和军校生待在一起,跟着学他们的课程,课程挺简单,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就‘哦’了一声,一路沉默回到了城里,临道别时他又拿出了五百块钱,硬是要往我手里塞,说拿这个去买你喜欢的东西吧,想买什么都可以,零食可以美女杂志也可以,记得不要告诉你妈。”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他的紧张和犹豫,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和我说什么。他不懂怎么维系父子间的情感,不知道孩子平时在做什么在想什么,除了解剖怪物,只能干巴巴地拿出五百块,让他的儿子当零花钱去用。”
陆听寒淡淡说:“可以说,这五百块钱打破了我对他的幻想,提醒了我,原来我们还有父子这一层关系。在那个瞬间他从值得敬佩的上校,变回了一个根本不够格的父亲。在那个瞬间我是有点恨他的,恨他变得平凡。”
他们在城墙的一处哨岗停下脚步。
陆听寒坐下来,拿出了一支烟,问时渊:“介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