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渊摇头。
陆听寒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它,夹在指间。
他看向城墙外的水母群,继续说:“我拒绝了那五百块。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觉得陆准离我遥远了,因为他在外人面前风光无限,在我面前只是个普通人。”
他笑了下:“普通人是怎么样的呢?是个失职的父亲和丈夫,会犹豫会心虚会愧疚,会小心翼翼地讨好忽视了多年的孩子,会在被拒绝后手足无措。”
“后来我发现所有人都是这样,父母、长辈、老师……越是长大,越意识到他们的平凡之处,他们有的善妒有的傲慢有的墨守成规。我看到他们的缺点和弱点,他们也就从‘神坛’走下来了,剥去光环,变得平庸。后来我再站在能源塔上,想着,我总有一天要超越他们,和他们不同,我绝不要这一份平庸。”
陆听寒揉了揉时渊的脑袋:“之后就是你知道的故事了,我成了上将,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名字。”橘红色的烟头闪烁,他说,“然后我遇见了你,我意识到我是一个没勇气道别、安逸于假象的人。我最终也和他们一样了。”
时渊:“啊。”他有点懵,“……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绝对不是你的错。”陆听寒说,“归根结底,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在我恨着陆准,发誓要胜过所有人的时候,我早也有了我的平凡。”
远方起了雾,高林外的鹿缓缓步出,身姿优雅。
陆听寒看向那诡异的感染生物,说:“我从没和其他人说过,它就是陆准,又或者说它的一部分是陆准。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就知道了。”
不论他怎么想否认,血脉里的东西都是共通的。他们同样天赋傲然同样不喜欢表达情绪,可就这一眼,陆听寒认出了他。
或许这就是父子。
时渊想了想:“可是。在我看来,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完美的上将呀。”
时渊又说:“你特别特别好,会解开死结,带我去逛街,请我吃好吃的牛肉面,会陪我练习台词和看我演出。你还会假扮成陆婷婷,和我讲豪华家族史,教我打牌和画画,然后……还挺音痴和没素质,在床上就更没有素质了。”他看着陆听寒,尾巴尖欢快摇曳,“我不知道什么是‘普通人’,也不在乎什么光环啊平庸啊,你一直都是你。”
是那个陪伴了他十年的人,将他从漫长的黑梦中唤醒。
在时渊眼中,陆听寒同样神勇非凡,可他也知道他的另外一面。
他人看陆听寒高高在上,时渊看到他,只会想这是他的人类,他一定要得到他的摸摸。
仅此而已。
远处荒原上,高林外的鹿漫步于白雾中,水母飘浮着起舞。
它们渐渐消失在雾气中。
陆听寒笑了,良久后说:“是啊,在你面前我从来不是上将。”
手中的烟燃完一半了,他碾灭了它,笑道:“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了。”
“对吧,这是最好的事情!”时渊扭头,笑着亲了亲陆听寒的侧脸。
他们回到车上。
黑车无声地前进,他们依偎在后座,彼此体温驱散了方才的寒凉。陆听寒搂着时渊,在他耳边说:“我还想讲一句话,有时候,普通人是会身不由己的。”
“什么身不由己?”时渊问。
陆听寒没回答。
此后的一个月,形势越发紧张。
10月16日,主城战况危急,苏良上校身处的前哨站被感染群包围。
“调动附近所有小队进行支援!”苏恩齐大步走向指挥室,“前哨站不能丢,绝对不能丢!”
指挥室的军官们默不作声。
有一位少将缓缓说:“苏上将,恐怕这个局势不利于救援,我们要付出的太多了。我们已经……不能付出那么多了。”
苏恩齐扫视他们,目光如刀:“我有我的判断,我说了调动附近所有小队进行支援!你们没听到吗,愣着做什么?快去!”
依旧是一片缄默。
军官们立在原地,一片令人窒息、仿佛凝固住了的缄默。
苏恩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们怎么……!”
话语卡在嘴边,一股寒意爬上了脊椎,他站定脚步,直觉般向前看去。
灯光明亮,陆听寒站在指挥室的正中间,一身黑军装笔挺,五星肩章闪耀。
他沉默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