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胤礽在风雪中眯了眯眼睛,独自分析起了现在的局势。
皇阿玛志向远大,不想只做守成之君。如今借着喀尔喀投降,他正谋算着以此为契机把整个漠北蒙古也编成一个个臣服的扎萨克旗,这样下来漠南漠西漠北所有蒙古之地就会尽数收入大清麾下。
想到这里,胤礽缩在衣袖里的手悄悄打了个响指。
事,的确是好事。皇阿玛是雄主是明君,祖宗基业要守,还得做个祖宗给后辈开拓出点基业。
但前些日子他旁听朝议,又听出点别的意思来。皇阿玛的野心应该不止于漠北,或许这打完准噶尔还要再出兵甘州、凉州,再深入天山直达大山腹地。
这打算就让身为太子的胤礽心里直犯嘀咕了。
保喀尔喀打准噶尔尚且要耗费千万两白银和千万石粮草,天山西部比漠北更远,国库耗得起吗?
还有就是将领,这回开战前就找了一圈没将军,只能派七老八十的岳乐去。这不,岳乐直接就挂在那了。
风雪更大了,一些雪花飘在了胤礽的眉毛上,他想伸手去抹,可看见身边依然一动不动大阿哥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微微张开嘴,在寂寞地等待中朝寒天慢慢吐出一口气,眼前飘起一阵白雾迷蒙着他的双眼。
双眼迷蒙,可太子的心却透亮。
其实眼下最重要的是寻找新的将领代替老将,大清还没有到山穷水尽连个宗室大将军都挑不出的时候。
但怎么找,要找谁,就不那么好办了。
他的余光所及是和他争了十来年的大阿哥胤褆,胤礽小时候知道自己是皇阿玛独一无二的嫡子,是尊贵无双的太子。那时候胤褆养在宫外,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对手。
等到大阿哥回宫进书房,他才知道还有这么个大哥,无论外貌、能力还是母家都不比他差。
他将口中的这口热气吐得更多了一些,眼前的雾气也更明显。
作为弟弟,他不是不愿意兄长立功。可作为太子,他不愿不和他一条心的皇子立下大功。
上回河工大案,明珠隐退可索家也折了进去,换来老四家的两个亲眷占据中枢。明珠的儿子虽然现在官位不如他们爹,但都升至要位,看着前途大好。
纳兰容若进书房做皇子师傅的前夜,皇阿玛找他说了许久的话,话里话外就是告诉他:太子是小君,就要容得下群臣,要能结善众人,要能收服众人。
可他也真想把皇阿玛拉来瞧一瞧、看一看,就看看这安定门外的站法,众臣把他当回事了吗?
太子又想起了索额图,要是有别的选,他也不想选索额图。可至少目下只有索额图是真心在为他考虑,而旁人谁心里没有个二主?
皇阿玛自以为选的傅达礼和阿灵阿很中立、很忠心吗?他胤礽倒是想瞧一瞧,若哪天他和老四有了龌龊,傅达礼和阿灵阿会站在哪边。
祸起萧墙,他这个太子迟早有一天困在皇阿玛喜欢的这张亲戚大网里出不来。
此时,负责前去同送灵队伍接洽的人飞奔回来,嘴里喊着:“来了,人来了!”
哭声戛然而止,永定门外的气氛一时肃穆起来。
没一会儿,扶安王灵柩回京的大队终于是出现在了众人的跟前。
带头的是一队岳乐的亲兵,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丈高的白幡。而后是八个岳乐一手提拔起来的上级军官,他们肩上扛着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材,棺材上铺着正蓝旗的旗帜,棺材里安放的正是岳乐的遗体。
胤礽定了定神,挥去自己刚刚心头缠绕的事端,第一个喊了一声:“王叔好走啊!”
他未必喊得不真心,至少喊出来的时候是真的为安王的离去而难过。
在他“真情实感”地带动下,许多人都争先恐后地哭了起来。
阿灵阿站在他的斜后方,刚好可以看见太子从神游到突然爆发的全过程。
他暗暗在心中夸赞一句:到底是康熙爷的儿子,大场面前该拿捏住的分寸一点也不落。
太子这一哭,其他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大哭起来。
而安王家的人更哭得凄惨凄凉,妇孺们都在轻轻抽噎,而男子们索性是嚎啕大哭,在暴雪的静谧之中听来分外凄凉。
扛棺材的将士们轻轻放下他们老主子的灵柩,领头的“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上。
“大福晋,都是属下无能,没能护住老王爷。”
夫君逝世对安王妃来说无疑是重创,她年近半百又在大冬天的寒风之中久跪,谁都能瞧见她满脸的疲态。
之前家人上来劝她退到后面稍作休息被她断然拒绝,此时家人要搀扶她上前,她依旧摒弃了左右,步步沉重但步步沉稳地走至那群扶灵之人跟前。
领头的人红着眼睛又喊了一声:“大福晋!奴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