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喀被亲娘冲的话头含在了喉咙里,舒舒觉罗氏再说儿媳赫舍里氏:“你要劝就劝,哭,哭有什么用?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眼泪水都是流给想看的人看的,对着不想看的人,你那点眼泪水比阴沟里的臭水还不如。”
赫舍里氏抹着眼泪呛声道:“额娘说得轻巧。我能不哭吗?四房跟着安王去了前线,如今安王战死,四房虽说没坏消息传回来,可也没好消息回来。就这个档口,爷还在想去前线,爷自个儿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非得凑上去送死吗!”
法喀拍着桌子道:“什么叫我几斤几两?你怎么说话呢?我这还不是为了咱们家!你从国公夫人到现在窝窝囊囊在这里你不难过?你就喜欢看着七房耀武扬威?”
赫舍里氏也是豁出去了,“蹭”一下站了起来,冲到法喀跟前,戳着他的胸口说:“爵位重要还是命重要?没有命,有了爵位又有什么用?摆家里供在牌位前吗?再说,安王身经百战,从进关前就跟着先祖们打天下了这样的人尚且死在战场。你呢?别说上战场,连兵书都没看过几本,弓马刀剑你哪个比戏园子熟悉你告诉我?呵,你去?可不就是白白送人头吗?”
赫舍里氏说得字字句句都直刺法喀的痛点,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但到底是被赫舍里氏说得动摇了心意。
他是怕死的人,要不是听了激励也不会起这个心思。可起了心思又害怕刀剑无眼,要不一直怎么会磨磨蹭蹭犹豫到现在呢?
他闷声不吭坐了回去,赫舍里氏也是立马见好就收,刚还哭得和死了亲爹妈一样,这会儿改成了微微的抽噎。
“老三。”
一直没吭声听着夫妻两吵架的舒舒觉罗氏这会儿终于是发话了。
法喀抬起头看着炕上的舒舒觉罗氏,她盘着手里的佛珠道:“宫里这一趟你还是要跑的。”
赫舍里氏急得嚷了出来:“额娘,四房已经去了前线,你现在又逼三爷也去,你这是要让自己儿子都去送死吗?”
舒舒觉罗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闭嘴,就你那鼠目寸光少在这指手画脚爷们的事。”
法喀问:“额娘,你有什么主意?”
舒舒觉罗氏道:“如今是朝廷缺人的时候,你是你阿玛留下最大的儿子,咱们若是不表个态度,往后难免就失了圣心。所以你去还是得去,但皇上这会儿一颗心都扑在慈宁宫,八成是没空见你的,这唱戏的主角不是咱们,咱们就上台亮个嗓子,搏一片喝彩就足够。”
她余光瞥着赫舍里氏一笑,“开台了就让别人去,比起咱们,有人更需要唱戏。”
舒舒觉罗氏这主意倒是好,既不用真去,也在皇帝跟前表了忠心。
法喀于是换上官服往宫里赶,然后就在宫门口瞧见了刚刚见完康熙的阿灵阿。
两人一打照面,法喀顿时就明白阿灵阿已经先他一步去面圣。以阿灵阿如今在理藩院的权力和在御前的地位,法喀想去唱戏的事情,阿灵阿怕是已经去开过场了。
阿灵阿穿过来第一个记忆是自己生病,第二个记忆就是被法喀他们母子欺凌。
后来打架、分家、争爵位,一路走到最后分府各自过。在阿灵阿心里,所谓的血亲兄长们比陌生人还不如。
这会儿在东华门前不期而遇,阿灵阿只当他是空气,同梁九功说了一句“梁总管留步”便骑上马离开。
法喀看他连个招呼都不冲自己打,脸色霎时就黑了下来。
梁九功偏还在此时火上浇油。
“三爷,小七爷到底是您的弟弟,恪僖公的子孙。奴才刚才听他说想去前线,万岁爷龙颜大悦,奴才看着不日就要对小七爷委以重任哪。”
法喀鼻子里哼着气问:“什么重任?”
梁九功笑笑说:“这个三爷您比奴才懂啊,本朝大将领兵出战,那都是要封衔的,少不了也有个抚远、镇远大将军。当初图海公不就是如此?不过小七爷如今已经是一等公,再立大功回来不知道还能怎么升啊?”
法喀的眼皮跳了跳,这时有个声音从东华门外传来,说的每个字都在法喀心头戳刀。
“自然是中和殿大学士,加赠少保兼太子太傅。”
康熙朝仍设殿阁大学士,中和殿大学士乃是最高一等,图海死后再也没有赐过他人,连说话的人当时也比他矮一等。
索额图从怀中掏出一锭金裸子塞到梁九功怀中,嘱咐说:“我带着三爷去走走,梁公公行个方便,等下成全三爷让他去御前好歹磕个头吧。”
就算本来不行,梁九功看在这沉甸甸金子的份上那也得行。
“那三爷何时去磕头,奴才随时候着。”
索额图拍拍他肩膀说:“东宫的凌普大人自然会来通知你,我们可否先走一步?”
梁九功连连点头,请索额图带着法喀往东边某处去。
他高兴地掂着金裸子,没发现阿灵阿正在东华门外马房的角落里冷冷地瞧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