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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叔下葬的那天,是个大晴天。她带着文善真,在林叔的墓碑前奉香烧纸,还磕了三个头。在她的心里,在这过去的岁月里,林叔就是她的爸爸。现在林叔走了,她又成了一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孩子。生于石头里,所以心也是石头做的。她只能这样活下去。
回到民宿,她领着文善真去了后花园,她对文善真说:“小真,以后这个花园就由妈妈来亲自照顾了,浇花除草这些都只有妈妈才可以。”
“那我能帮妈妈的忙吗?”
“当然可以,但是要和妈妈在一起才行。”
“为什么?”
“因为这个花园是林爷爷亲自开垦栽种的,现在他离开我们了,这个花园就是他留给我们的财富,每一朵花每一株草都很重要,咱们更要好好照顾,不要辜负他。明白吗?”
小文善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她几乎每周都会花费至少大半天的时间在花园里,她看了很多园艺方面的书,像是篦头发一样地把整个花园的土都松了一遍,有些看来过于稀疏的地方都被她种上了更多的花草。逐渐的,念栀小筑的花园在耀街,在素镇都小有名气,也成了留客的卖点之一。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起床,下楼吃饭。傅念栀把早餐端上桌,一个在外面抽完烟的客人果然留意到了花园里的土有大面积地被翻动过的痕迹,吃饭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嘴。傅念栀笑着说:“昨天注意到了有杂草,有几株花也有点长歪了,正好今天早上起得早,所以去收拾了一下。”客人打趣到:“老板娘你也太勤劳了,每天起那么早,要做饭收拾房间还要做园丁,你都不休息的吗?我看你是机器人吧。”
傅念栀笑着往客人的玻璃杯里倒进橙汁,她想,其实自己和机器人差不多的,每一步都得按部就班小心翼翼地做好,一点错误都不能有。
收拾完厨房,又帮两名客人办理了退房手续后,她去了文善真的房间,这孩子昨天晚上又没回来,说是和朋友一起去麒城看一个名家的摄影展。她去散散心也好,自从出了狗的事以后,孩子的心情就很差。被人骂到哭,自己作为家长也赔了白老板五千块钱。本来要八千的,可也许是看文善真哭得可怜兮兮的,白老板有点不忍心了,就给打了个折。不过这样也好,也算了结了一个隐患。她不喜欢狗,自从一九九四年的夏天以后,就更不喜欢。这也许就是天意,自己的女儿误打误撞地替自己了结了一桩心事。
从文善真的房间里出来,看了看表,已经快到十点了。她确认了一下,今天下午没有要办理入住的客人。她正好可以去一趟刑警队。那个女警官说的找到白骨的事,应该只是使诈。可那封亲子鉴定的报告又是怎么来的。她仔仔细细地看了那份报告,被检测的对象是傅敬远和未知来源的DNA,傅敬远的DNA样本是血液样本,可那个未知来源的样本却是唾液。既然已经是白骨,那又哪里来的什么唾液?可检测的结果,两者之间确实有亲子关系。难道傅敬远除了她们俩之外,还有第三个孩子?这不可能。
她有点心慌地闭上眼,想起那一晚傅敬远老泪纵横的脸。他说:“我只有你们这两个亲生骨肉……”
这话是他亲口说的,而且在当时的情况下,已经交了底,他也没有骗她的必要了。还有女警察说的头发的事,到底是真还是假,傅念栀当年真的把头发当作某种信物寄给过别人吗?她脑子飞快地转。是有这种可能的。她记得傅念栀在给她的信里说过,《新白娘子传奇》里,白娘子被关在雷峰塔下之后,许仙心碎入空门之前,曾把白娘子用过的木梳上的头发收集下来,放进锦囊里给许仕林佩戴,当作护身符。她说觉得这个举动充满了温柔和浪漫。那个时候的傅念栀是一个满脑子都是浪漫想法的人,所以寄头发这样的事,她是可以做得出来的。
当年她也很喜欢看《新白娘子传奇》,尤其喜欢那里面的各种插曲。可那个夏天以后她却连想都不能再想了。是的,很多事都发生在一九九四年的夏天,那天之前的事于她而言已经是前世的事,和此时此刻的傅念栀毫无关系。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每天都如同一个上了发条的石头心机器人一样地生活,可往事怎么还是要从后面拼命追上来,缠住她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那个女警察邀自己去采血比对,如果自己不去,对于一个多年来遍寻妹妹踪迹无果的姐姐来说,会不会显得太过冷淡?可如果去了,真的留下了自己的DNA,万一头发的事是真的,她们很快就会发现,寄头发给笔友的傅念栀和现在的傅念栀并不是同一个人。
不管怎么样,先去一趟再说。至于后面怎么办,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收拾妥当,她锁了自己房间的门,下楼的时候,手机响了。接起来,是上次妇科检查的大夫。在电话里,女大夫说:“您好!请问您是傅念栀吗?”
她说:“是的,我是傅念栀。”
“是这样,上次跟您说过的,复查的事还是希望您能够尽快,如果需要手术和后续治疗的话,也是宜早不宜迟,希望您能尽早过来,最好有家人陪同。”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她挂了电话。
头痛欲裂,不仅仅是头,她似乎全身都痛。她揉了揉脑门走出民宿,抬头看了看,有一大片乌云盖住了头顶的天空,又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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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4。
“蒋姐,你说傅念栀会不会来?”钱正翼问。他困得要命,没等到蒋千梦的回答,他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结果不巧队长正好进来找蒋千梦,看见钱正翼正歪着脑袋趴着睡觉,嘴半张着,脑袋后面的头发还有点炸毛。队长是当兵出身,最重视军容军纪。他有点不高兴地敲了敲钱正翼脑袋边的桌子。钱正翼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睛,见是队长,赶紧站起来,用手背抹去嘴角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