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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是八月,可后半夜的凉风还是冻得钱正翼的牙齿直打颤。他抹去清鼻涕,哆哆嗦嗦地对蒋千梦说:“蒋姐,我觉得你是不是弄错了,傅念栀说不定就是个脾气很怪的怪人,再有,咱们为什么要盯着后花园,万一她从前门跑了呢?”
“不,她不可能走。只要这个民宿在,只要这个后花园在,她就一步也不可能离开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钱正翼打了一个哈欠。
“你没听说过‘远抛近埋’吗?”
“什么?”钱正翼被吓了一跳,瞌睡也不翼而飞了,“蒋姐,你,你是怀疑……”
“你还记得吗,咱们来民宿里了解傅敬远投湖前的情况,和上官瑶坐在后花园聊天的那次,他提到过,有一次他把孟德斯鸠放进后花园里,结果老板娘发了很大的火的事。”
“记得啊。”
“当时说的是她因为小的时候被狗咬过,所以不喜欢狗。可傅念栀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养狗,还给笔友寄了狗的照片,这完全不像是讨厌狗的人。”
“那会不会是后来被狗咬了,所以变得不喜欢狗了?”
“那她为什么在给孙玮晴的信里一次也没有提到过?被狗咬了以后要打疫苗,也许还要缝针,会留疤,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大事了,她却从来没有提到过。”
“那你怎么会怀疑那里面埋着东西?”
“因为孟德斯鸠是狗,狗喜欢刨东西。如果仅仅是担心花被刨松,那找狗主人理论就好了啊,完全没有必要故意把狗杀了。除非,她担心的是别的被埋起来的东西被人发现。”
钱正翼听明白了,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被蒋千梦的推理吓到了。
这是一次比大胆还要大胆的推理,凭的,仅仅是她自己作为刑警的直觉。她没有任何的证据。白天的话也是激将法,如果这个傅念栀的心里真的有鬼,那她一定会在今天夜里有所动作。
两个人不再说话,他们躲在后花园栅栏外面的花丛后面。一直等到了夜里三点,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钱正翼眼皮又开始打架,他想找点话聊,他说:“对了,蒋姐,咱别忘了还有孙玮晴和黄汉杰的案子呢,我查了那个度假村……”
“嘘——”蒋千梦突然示意他别出声。钱正翼抬头望去,一个黑影从民宿的后门走了出来,那人手里握着一把园艺铁锹,径直走到了花圃边,挖了几下,然后在土里拨拉着什么,像是在找东西一样。
天上的流云在黑暗的夜里涌动,月光从云边泻了出来,照在那个人的脸上。她的神情怪异如鬼魅,如这夜一般不详。蒋千梦看清楚了,那人果然是傅念栀。
那个猜想在这一刻被印证了。蒋千梦的思绪全都归位了。她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曾思兰,她在心里说,你小心翼翼,做了这么久的傅念栀,一定也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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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3。
把花圃里的土弄回原样费了点时间。不过松松土对花好,顺便也除了些杂草。做完一切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傅念栀一点睡意也没有,她把铁锹放回到杂物间,然后去厨房里开始为客人们准备早饭。店里现在住了四名客人,三个点了西式的早餐,芝士三明治,华夫饼配枫糖浆,还有水果沙拉。剩下的一个客人要吃中式的早餐,要了皮蛋瘦肉粥。做完了这些,她给自己煮了一小壶咖啡,然后端着咖啡杯又去看了一眼后花园。
一切都好,一切都很好。傅念栀告诉自己。她呼出一口气,喝下一口苦咖啡。
“老板娘,早啊!”一个早起出去晨练的客人刚在镇上跑了一圈回来,跟傅念栀打招呼。“花园很漂亮啊!”他笑着对傅念栀说。
傅念栀笑了:“您早!您想现在吃早餐吗?”客人点点头,“我上楼冲个澡换身衣服吧。二十分钟以后,可以吧?”
傅念栀说好,脸上挂着微笑。客人上楼了,她转回过身来,望着自己的后花园。
以前也常有这样的时刻,在某些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清晨,有人会注意到她这个民宿的老板娘神情略微寂寥地望着后花园。那副画面很美,像是某个电影里的场景。一个经历了沧桑正自给自足的中年女人,在辛苦劳作后望着被自己精心打理好的花园,幽幽地想起了一些往事,心里也许会浮出一丝情绪一些感悟。此时此刻的她在想什么?未尽的梦想?逝去的爱情?还是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不会有事的。”她对自己说。以前林叔在的时候他对自己说过这句话,现在林叔不在了。她就只能自己对自己说了。她记得林叔病危的那段日子,她衣不解带没日没夜地照顾他。某个夜里,止痛药的药劲消退了,林叔被疼痛惊醒。他摸摸索索地探到了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她的手,他握住她的手,用尽全力捏了捏,她迷迷糊糊地把头探过去,微弱的声音从林叔的口腔里缓缓地传出,伴随着肉体快要消亡的腐烂的朽气,她听见他说:“花园,在花园……”
她瞬间就明白了林叔的意思。在此之前,已经有大概十年左右的时间,他们没有提起过任何有关于这方面的事。那几年林叔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每次大病卧床,都是她亲自照顾。林叔很抗拒去医院,宁肯让她把医生请回家也不愿离开民宿。每次刚刚初愈就会下床去后花园里侍弄花草。最后一次大病之前,也许是心中隐隐有所预感,林叔不眠不休,一个人为后花园装上了篱笆栅栏。
她有过怀疑,但从未问过。而现在林叔真的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意识到了林叔这一次也许真的挺不过去了,她忍不住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