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我不杀朱端是因为吴氏有恩于我,你不杀朱端,仅仅是因为心软而已。”
朱桯放软了声音,“我不是为了权势想做这个皇帝,若真是利欲熏心,我又岂会念着吴氏恩德?我不过是不想大朝的糊涂账重演罢了,这个位子是不是朱家的不重要,在凉州我就想过,既然我无子,他日若得继大统,皇位该传给谁?”
“循如,你曾经是我的第一人选,可我早就发现,你实在是太过心软,心软到做不成一个好皇帝,甚至做不成一个好将领。”
“后来我想,或许老天阴差阳错让我留下朱端是在给我指一条明路。”
坍塌东宫外的阴寒笑意和辅帝阁中无数次试探让他觉得朱端或许是个绝佳人选,足够狡诈,足够不择手段。
“但我渐渐发现,这孩子的脑子配不上他的野心。他从小吃苦隐忍惯了,一旦得势就会易怒暴躁,毫无耐心。加之没有好师傅给他开蒙,登上帝位时又恰好是最难教养的年纪那两年我尽力了,后来又听他自己的意思放权三年,让他去摸索。然而还是不成,闯祸倒是一桩接一桩。”
朱桯忍不住叹气。祝约足够聪明沉稳,却太过光正,朱端野心过剩,可惜错过了最好的时候。
“今夜我什么都告诉你,就是想让你明白,十七叔从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反也从不是为了自己。我要的也很简单,我要你和你父亲都站在我这边。”
第75章回家
“你要我和我父亲怎么做?”
偌大的王府,花团锦簇后是黑白两色的门墙和屋檐,地上的山茶花仍旧蔫蔫的,过不了多久,就会糜烂进尘泥,彻底沦为其他花朵的沃土。
朝代更迭似乎就是这样的道理,帝王将相,士族寒门,不过一朝风雨,吹过去也就散了,这天底下要换个皇帝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朱桯久久不语,祝约又道,“你把虎符交还予我,告诉晏闻我的心意,谢家出事的时候你笃定我会救下谢原,从一开始你想的就是三大营。”
朱桯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赏,他动了动身子,“你猜到的不少,还有呢?”
祝约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声音很轻却分外冷漠。
“谢家的案子,有没有你的手笔?”
微凉的空气似乎凝滞了,朱桯没有直接回答,他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接着他缓缓地眨了下眼。
已经不用多说什么,祝约脸色刷得白了下去。
晏闻来到他身边是王伏一手促成,虎符是秦王亲自交给他,那么之前的谢原呢?
大朝唯一一个能操纵神机营火器的人也顺理成章地跟在了他的身侧,天底下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当时如果自己不曾出手救下谢原,孙正仪也会想办法救下他。如果瓦剌人真的顶替鞑靼勾结孙正仪救下了谢原,然后呢?
谢原若从,他会成为瓦剌军师;不从,他会被杀,就像孙正仪惨死那般。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皆因为他铤而走险救了人。
但是后来,鞑靼使团带来了瓦剌人的头颅,并在北市街上演一出闹剧,几乎直接导致朱端陷入两难之局。
他疑心过朱桯是怎么跟鞑靼人勾结的,但如果往前推算,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朱桯慢悠悠道,“我不是神仙,猜不到瓦剌和鞑靼的内斗,谢铮下诏狱我才知道此事,也一直以为是鞑靼闹事想离间谢氏和皇家,然后带走谢原。我试着救过谢铮,可惜不成,后来我想救下谢原时想到了你。”
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什么秉性他清楚,祝约心慈,又与谢原情同手足,谢家蒙冤,他一定坐不住。
“一开始我没料到蛮子会胆子大到去金陵抢谢原,后来我的探子发觉了苗头,我没想管。因为我知道你的本事比他们大得多,谢原不会落到他们手里。当然如果你实在救不出来,羡鹤也会动手。”
朱桯叹道,“可我没想到,孙贡生带去的不是鞑靼人,而是瓦剌。鞑靼并非省油的灯,发现自己被陷害,孙贡生被杀,他们的二皇子允璠就有了动静,姓孙的贡生死后,允璠找到了我。”
允璠是他在西北的旧识,也是为数不多看出他早有反心的人。他到曲靖时目光坦诚,直言此行目的很简单,替孙正仪收尸和合作,看他如何教训眼瞎的小皇帝。
他对鞑靼只有利用和防备,允璠求合作却因为没能斗过他被囚。
恰逢晏闻需要一个筹码杀掉西北的锦衣卫保护祝襄,他乐得做这个人情,毕竟两个小的感情越深,于他百利无一害。
这些祝约都清楚,他没有多言。
毕竟他将谢原送至自己人身边这一步已经完成,接着就是如何借机设局让朱端选择。
要么割减岁贡让大朝颜面扫地,要么平反谢氏,一来让谢原归心,二来能丢一丢皇帝自己的脸面。
“所以我让他联络鞑靼使臣杀了瓦剌的哈木,然后放入匣内,演了这场戏。你恰巧也在此时利用了那两个所谓的‘俘虏’,两件事加在一起,逼急了朱端。后面鞑靼提出的两个条件我原先没想牵扯康南长公主。”
朱桯浅喝了一口花茶,他的目光飘向不远处的月洞门。
里头有欢声笑语传来,晏闻尽职尽责陪着寿光县主编着一只花环。朱婳双目清澈,双眼笑成了月牙,她一辈子都会是这样无忧无虑,哪怕头发花白也只是个小女孩天真心性,永远不会察觉背后多少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