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话说君不君,臣不臣,我原本当作句玩笑。”
朱端拿起一叠经幡送入丹炉,铜壁窜起火苗,是满室黑暗中的一点亮,映在一排乌漆的牌位上。
黑底白字确有几分瘆人。
晏闻索性不再看,他低下头翻了翻那些也不知是谁手抄的经文,“长公主一事想必皇上早已知晓,从前我是为了她跻身朝堂,如今不想为她了,自然是要走的。”
辞官一事他心意已决,并不打算绕弯子。
“你说当初活下来的是朱竩,他坐到这个位置上,该当如何?”
朱端听到了他的话,却没有和他商讨朱翊婧的是非和辞官,而是将手搭在道袍上,捻了一下指尖的灰,“且不谈他会不会杀了谢铮,就说说十七皇叔会不会要篡他的位?”
悯太子朱竩早已不在世上,不论生前多美名荣宠,死也便死了,一具断了头的枯骨躺在城外皇陵里,能捞到的不过每年几两香火。
“臣不知道。”晏闻实话实说。
“皇位这东西说白了多大的本事才能担得起多大的权势。悯太子生前名望盛归盛,可是东宫上面终究还有奉天殿。真到这个位子上所有都会不同,既然今日君不君,臣不臣,我也只当你是梅里旧友,劝一句是一句。”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不容置疑道。
“朱端,你不适合当个皇帝。”
朱端望了他一眼,出乎意料的,他眼中并无迁怒或是指责他大不敬,而是示意晏闻说下去。
“世事皆无定论,谢铮一案有人主杀,有人主放,我不能说哪种是对哪种是错,但你太心急了,总觉得杀之才是上策,以至于今日被秦王算计,被鞑靼拿捏。因为不论他人如何想,一应苦果皆由皇位上的人承受。”
晏闻叹了口气,“此前御史台不是没人劝过皇上要从长计议,连同汪阁老在内,劝谏全成了耳旁风。你需要臣子顺着你的意,佐证你所为是天道公理,而不是忠言逆耳。”
“那你呢?”朱端嗤笑了一声,并不否认自己所为,“我既如此不堪,从前你又是怎么想的?我知过去你对阿婧真心,所以连带着赏她的废物哥哥几分颜色吗?”
晏闻不想提起朱翊婧,与她相关皆像是一场充斥阴谋的骗局,人之本性的确经不起丝毫推算,可他也想不到六年相伴竟脆弱至此。
“并非如此,天下之变根源在于皇城,皇权更迭苦的是民,你既然坐到了这个位子上,总要有人扶着走下去的,毕竟没人喜欢打仗和动乱。”
晏闻直白道,“我帮你的确是为了你能坐稳皇位,就像宋昶,你不信揽江军是情理之中,那就换成京口水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帝王猜忌常有,但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对祝家赶尽杀绝?你就因为那点不安猜疑,就想把祝襄变成下一个谢铮吗?辅帝阁在这,朝廷也给了你时间,不过这些年下来,确实是失望罢了。”
话音将落,朱端似乎被他毫不掩饰的话语逗笑了,他笑弓了身子,像只被掐住脖子濒死的狗。
等他从丹炉前坐起身,额发从发冠里落下,更像一个邋遢的疯子。
“没有人教过我。”朱端不笑了,他换上一种似哭非哭的语气,“晏闻,你在这大义凛然地斥问我,有没有想过根本没有人教过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