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离开富庶地,眼里不再是江左烟雨朦胧的金陵城,白墙黑瓦换做黄土城关,衣香鬓影换做长枪铁甲。祝襄带着他站在营地中央,告诉他这就是大明江山的九边重镇,告诉他这就是祝家历代将军死战之地。
“父亲虽然是定侯,真论起来他在凉州的日子比在金陵还多。祝家人都倔,从我祖父起就认定祝家男儿一辈子的宿命就该了结于战场,父亲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直到他重伤回到梅里那一次。”
祝约站在书案前看向窗外,定侯府遍植竹坞与桃花,这个时节已经凋零殆尽,远不及他初遇梅里时那般绚烂。
祥初末年,祝襄征战了半生,头一次体会到死是什么感觉,他从西北一路挣扎到太湖,痛得日夜难安,最后决意不让祝约再回凉州。
身为一个将军,他深觉愧对祝氏一族。身为一个父亲,他毅然决然要自私一回,不求祝约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他为这个决定自责了许多年,如果朱端登基的时候我不去科考,现在驻扎凉州的人就会是我。”
春闱前夕他和祝襄吵过一次,那是父子二人为数不多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祝襄要他留在金陵,他念着祝襄一身伤执意要去西北。
祝约当时还未及冠,正是逆反的时候,他母亲去得早,所以早慧,然而小时候越是乖巧懂事,反扑就越猛烈难缠。
祝襄读书不如他多,嘴上说不过又舍不得打,闹到最后谁都不肯松口。
第二日祝襄烦了,直接拿绳子将他捆了送去洞玄观思过,自己一人进宫请命,言明祝约无才无德,不堪军中大任,凉州一应事宜自己愿一人担下。
祝约被迫听闲亭道人讲道时,秦王已经点了头。
“定侯虽有私心,也是常人之理。”晏闻把虎符交还于他,庆幸道,“幸而那年机缘巧合,你跟着来了梅里。”
“是啊,机缘巧合。”祝约叹道,“若是我没跟着也不尽然就是陌路,同朝为官,总会相见的。”
如果没有梅里那一遭,他会在外领兵打仗,晏闻则会留于朝中一路青云。
二人少时不会相遇,他不必受七年相思与道义煎熬,只会一心收复疆土光耀门楣。
又或许很多年后他卸甲归朝,会在宫墙下遇见一个芝兰玉树的文官,而后相视而过,再无波澜。
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那样就算秦王要反也不会牵扯上晏闻。
祝约看着掌心的虎符想了一会儿,抬眼对上近在咫尺一张笑脸,晏闻抱着手臂道,“确实不尽然,我这样的登徒子要是看见朝中有这样貌美的小将军,心肯定飞到西北去了。”
他知道祝约心性坚定,唯独在和他这件事上不安,就算海誓山盟肌肤之亲都有了他也会无措。
晏闻明白自己是罪魁祸首,不论是七年前在书院勾得小神仙动了凡心,还是后来种种。党派不同,朝中纷争其实算不得什么过错。
他自己却因爱生愧,怎么想怎么对不起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幸好他还有很多年去证明自己,在一切平复之后。
“三大营动不了无妨,也不一定就要费他们的力。”晏闻收回思绪,“朱端这个人我最清楚,你和秦王回曲靖,他一定提心吊胆派人跟着,现如今要想的是如何让秦王登基这件事名正言顺。”
“自古成王败寇,但君主治天下名声要紧,谁也不愿意史书上遗臭万年。”
“朱端决定要舍弃朱翊婧也是为了保全名声,他宁可这样也不认自己错杀谢铮。”祝约莫名生出担忧,“三日后我会带谢原一起回曲靖府,你要怎么脱身?”
“西北的锦衣卫首领陈琥已经身亡。”晏闻道,“朱端让他们去凉州挟制你父亲,就是今早你睡着时来的消息,他已经于三日前死于动乱,你父亲毫发无伤。”
祝约福至心灵,“是你让鞑靼人做的?”
“我原本打算自己下手。后来又觉得朱端这样的人,只要陈琥那条疯狗死了,不管是不是祝家做的都会被记上一笔,不如直接借鞑靼的手。定侯还是太过仁慈,你派过去接应的人,祝将军下了死令不许滥杀,只好我来动手。”
“杀陈琥的人叫允桒,他的哥哥鞑靼二皇子允璠潜入中原后落在我手里,前些日子逃走了。”
“逃走了?!”
“不必担心,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谁捆了他。”晏闻确实不担心允璠何去何从,鞑靼使臣至今日都没拿这件事要挟秦王要挟他,可见允璠被囚这件事他们未必有证据。
“朱端既然已经决定要让长公主出嫁塞外来了结谢家的案子,鞑靼出使一事我也算功德圆满,明日一早我会去宫中辞官,等我。”
“让净澜跟着你去。”祝约不是很放心,朱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晏闻突然背离皇党,轻飘飘揭过去不是他的作风。
晏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惦记祝约的身子,不希望他多思多虑,赶着人去再睡会儿,自己则守在门外的马扎上,对着满院寂静慢慢地拧起了眉。
秦王府和定侯府大婚从开始到最后都是静悄悄的,远没有宗亲皇室该有的热闹,皇城司内也没有人敢提起。
梁瞻世在婚宴第二日深夜进了宫。
辅帝阁今夜出了大乱子,康南长公主入宫请安,不知怎的惹怒了承泽帝,他闯进祭堂取了先帝的佩剑要杀了康南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