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祝家最为奢靡也最为弘大的墓,上面是先帝亲手所书西北将军定侯祝公之墓,前面放着新鲜的供奉。
其后,祝氏墓群巍然立在百里山脉之中,在夜风中与他对视。
晏闻顿住脚步,攥紧了拳头,守墓老道也停了动作,陪他在祝豫墓前伫立。
晏闻掀袍下跪,先是在黑夜中对着祝豫之墓行了跪礼,磕了三记头之后,那守墓老道似乎叹了一口气,带他绕过一座稍小的石坟,指了指一处。
守墓老道未置一词,他放下那只防风灯笼,重新退回了黑暗中,将这一处完全留给了晏闻。
他在夜风和黑暗中走到石坟旁边,看清上面未曾冠夫的周皎二字,又将目光放在了盖着新土的墓坑旁。
呼吸都变轻了许多,晏闻半蹲下身子,用十指挖开了湿润的泥土,素日里的文雅洁净全被抛诸脑后,一颗心仿佛被提了起来,又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他预感这坟里的东西不会寻常。
这是祝约给自己准备的墓,尚且年轻的小定侯,为什么在此时为自己准备一座墓?又是什么东西能让他珍视到拿来陪葬?
晏闻十指变得脏污,他毫不在意地擦了一把脸上汗与夜露混杂的湿意,然后手指探下去时触及了一处硬木。
就着灯笼黯淡的光,他从墓坑里抱出了一只红木匣子。
他认得此物。
是梅里老师傅的手艺,拂去尘土后光洁如新的雕花漆面,连锁扣都未曾生锈分毫,“啪嗒”一声脆响惊起山坳间夜行动物悉悉索索的声音。
七年前湖东学舍,他恶声恶气丢下这只匣子,撑着那点清高与自尊离开,半点眼神也没分给身后根本不善言辞的祝约。
那个时候他是存了坏心思的。
他自尊有损,于是非得让祝约看着自己与旁人射柳高歌,看着自己与公主谈笑风生,然后变着花样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幼稚行径不过是争少年人心中一口气,天皇贵胄都与我交好,纵你是侯府高门又如何?
可他失算了,祝约依然安静且孤独,彻底断了与他们出去游玩耍乐的同窗情谊,日日居于自己的桌案前做自己的事,话比从前更少。
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神仙道像。
他并没有赢了的感觉,反而愈发难受,后来只能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日子流水一样过去,冲淡了他的情绪,在小侯爷那儿碰了壁的他依然左右逢源,有了新的知交,遇上了还未堕入权势的烂漫少女,从太湖一路到金陵问鼎魁首,恣意纵情,一路都有人夸赞他,讨好他。
这些年走过来,他似乎真的很少再记起少时书院竹影飘摇下的清俊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