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我进去坐坐啊?”
晏闻亦步亦趋地跟上来,从刚才进来开始他就发现了这座院子有些眼熟。
院墙转角处种着的石缸碗莲似被人精心打理过。檐外还有一丛半高的桃树,国子监处在鸡笼山下地气阴凉,此时还开着嫣红的花。
连墙上手编的陈旧风铃也还挂着。
他伸手触了触,风铃在他指尖清脆一响,这声音叫他展颜。
“你一个司业不住学馆,怎么住到我当贡生的地方来了?这地儿好是好,就是有些小,也不如学馆舒坦。”
祝约正寻了钥匙开门,动作极轻地顿了下,很快又恢复了泰然,“学馆舒服,也得紧供着腿脚不便的老先生。我不常住在这里,何必占了名额。再者说来的时候学舍都住满了,就剩下这间还空着。”
“原来如此。”晏闻问得无心,自然也不会往旁处去想,他又拨了两下那风铃,顿觉有趣,从前做学生时的松快日子好像又短暂得回来了一下。
当然那也只是一瞬,他此番来身上背着要紧的事,于是他放下手,笑道,“今日前来叨扰,是有要事和你相商。”
“所以晏大人有何指教?”
祝约没空和他追忆往昔,也知道此人对他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侧身请晏闻进屋,姿势有些防备。
“宋旭一案尘埃落定,皇上得偿所愿,我也应言没有插手石鼓巷芙岚姑娘的案子,晏大人还有什么要事可言?”
晏闻没有回答,他走进了这间他曾经的居所,坐在了方案旁的的禅椅上,似乎是看着这些熟悉的景致有些感慨。
“一转眼咱们也都不是孩子了。”
祝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这些朴素风物对早已走出湖东和国子监的晏闻而言确实新鲜。
自入朝来,满目皆是宫墙碧瓦,儒衫换成官服,笔墨换成不见血的刀枪,似乎早已忘了少时越墙纵马,高歌金陵的日子。
“人无再少年,一朝有一朝的活法。”
净澜没有跟着,凡事都得自己动手,他卸了外袍去另一侧柜子上找齐茶瓮烹茶。
晏闻看着他缓下来的神色,一时五味杂陈。
他说不上来是种什么念头,虽然小侯爷从来不待见他,他却自问一直是将祝约当朋友的。
也总想着万一哪日皇城司里的铡刀落在定侯府头上,他要尽力保祝家老小一命。
可他从没想过朱端会存了这样的心思,他看着祝约平静地挽袖煮茶,拿一把蒲苇小扇扇着,丝丝缕缕的烟气里,温柔俊逸的侧脸镀了一层鎏金似的日光,像是卸下了总与他争锋相对的一身盔甲。
小侯爷神仙般的人物,不该遭受这些,他在心里叹气。
“商大姑娘也二十有四了,商府竟也不心急么?”晏闻试探着开了口。
祝约坐在另一头煮茶,一时顿住了手里的动作,像是没料到晏闻突然提起商赢。
此番动作落在晏闻眼里反倒像是祝约被人说中了心思。
于是晏闻又道,“是否因为定侯不在金陵,凡事都不太方便,所以才耽搁了祝府去商家提亲?”
“啪”地一声,祝约放下了蒲扇站起身,听清晏闻究竟在说什么后,他脸上唯一一点血色也跟着褪去,连声音都在发颤,“晏大人此话何意?”
“我知道你一人在京中过得不易,不肯入中书御史台半步,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
晏闻察觉他语中悲意,一时也有些难受。
他上前几步握住祝约双肩,诚心作保道,“我此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放心,只要你今日开口,这刀山火海我替你去闯。就算圣上就算朱端拦着你,只要和商家定下亲事,商老太师福泽后世,又与定侯府门当户对,婚事一办,朱端也毫无办法。”
祝约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在胡言乱语什么,身侧茶水沸起来,滚了一地他也没去管。
晏闻只觉得那眼神里的痛意几乎要把他烧个窟窿,他咬牙道,“我若不能成事,还有阿婧,我们自小一道认识,都知道你是怎样心气的人,连她也不忍看你为圣上所迫。你不必担心,亲妹妹去求,此事一定能成。”
他握着祝约双肩,在满室夕照下和那对逐渐失了光的双眸对视,静静地等他一个答案。
“晏大人什么时候改行管起月老的差事来了。”祝约突然抬手打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重新坐了在茶瓮前的凳子上,眼底的情绪一点一点散去。
晏闻看他像是一件一件将刚才卸下的盔甲重新穿起,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
“我祖父只娶了我祖母一个,我父亲也只娶了我娘一个,那是在太平盛世。先帝宠我父亲,也宠着我,不必日日睁眼第一件忧心的事儿就是谋反掉脑袋,所以他们才能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商老太师德育三朝,致仕之际后人却无一人在朝为官,你猜为何?”
祝约拿了抹布也不顾茶水滚烫,他擦掉了那些溢出来的茶叶,放低了声音,好让自己不太狼狈。
“不谈商家,湖东的梅里吴氏,他们教养出那么多天子门生,可没有一人姓吴啊你如今让商大小姐嫁进祝家,跟要她的命有何分别?”
“我并非此意。”晏闻知道他心中有所顾忌,解释道,“自古帝王谁没有疑心?秦王在曲靖安好,你父亲在边关也很太平,不见得真有那一日,何况商大小姐对你情深意重,亲赴洞玄观照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