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我得立刻回去。”她看着藏在她伞柄上的表说。
“啊!为什么这么快?”
“因为我赶五点钟的火车。我邀了几个人来吃饭,有德·马尔唐郡主、伯恩豪斯、拉马特、马西瓦、麻尔特里,还有一个新客人德·夏莱纳先生,他是位探险家,刚从柬埔寨回来,在那儿作了一次令人羡慕的旅行。现在谁都在议论他。”
玛里奥心里略略低沉了一阵。一个接一个的名字都使他难过,像让蜂子螫似的。这些名字都带着恶意。
“那么,”他说,“您愿不愿意马上动身,我们一块儿在树林子的端头走走?”
“太乐意不过。请先给我一杯茶和一片烤面包。”
当该上茶的时候,找不到伊丽莎白了。
“她采购去了。”厨娘说。
德·比尔娜夫人毫不奇怪。实际上,现在还用得着害怕这个女佣会对他引起什么绮思吗?
于是他们坐上了停在门口的四轮马车,玛里奥让车夫选了一条长一点儿的路,途中经过狼群隘。
当他们到了高高的叶丛下面时,叶丛投下了静谥的阴影,到处是清新气息和歌鸲的鸣啭,她禁不住体会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只有大地的全能神秘的美才知道如何能通过视觉挑起肉体激荡不安,她说:
“天哪,真是心旷神怡!多美、多好,多么令人舒适!”
她幸福地抱着一个领过了圣体的有罪行的人的激动,吸着气,浑身发软,充满了感情。于是她将手搁到了安德烈的手上。
可是他想道:“啊,是的!大自然。这仍然是圣·米歇尔山的调子。”因为在他眼睛的幻象里,看见的是一列去巴黎的火车。他将她一直送到车站。
分手的时候,她对他说:
“明天,八点。”
“明天,八点。夫人。”
她容光焕发地离开了他。他则坐了那辆双篷四轮马车回去,满意,很幸福,但仍然心烦,因为这不是结局。
可是为什么要角逐呢?他已经无能为力了。她以一种他所不能理解的魅力使他喜爱,而且甚于一切。逃遁并没有使他解脱,也没有能使他和她分开,徒然使他难以忍受地失去了她;如果他做到委曲求全一点的话,他将从她那儿得到她承诺了的一切,因为她是不撒谎的。
马儿在树下小跑着走,他想起了在这次整个儿会面中,她没有起意过,也不曾有过一次向他撅起嘴唇的冲动。她始终都一样。她从不曾有过一点变化,而且也许他将终生在同一方式下为她苦恼。想起他已经度过的艰苦时刻,想起将抱着他永生无望感动她的确信难熬地等待,他的心又重新揪紧了,使他预感到而且害怕明天将临的角逐和同样不变的困难局面。然而,他已经甘心屈就任何痛苦而不能让她失去,屈就于这个永远的欲念成了他血液中一种强烈的永不满足的嗜好使他肌肤如焚。
过去每次从奥特伊区单独回去时经常遭受的怒火已经又开始了,而且使得他在成荫大树下奔驶的马车中,全身发颤,这时他猛然想起了伊丽莎白,她在等他,她一样鲜艳而且年轻漂亮,爱得全心,吻得尽情,他转念之间心情就平静了下来。转眼间,他就会将她拥到怀里,闭上双眼,欺骗自己,一如别人相欺,在拥抱的陶醉里将所爱的人与爱他的人混淆一气而同时占有了两者。此时此刻,无疑他是喜爱她的,这是灵与肉的知遇之情,心灵所挑起的爱情和共享的乐趣将永远会渗透人性。对于他干旱枯燥的爱情,这个被诱惑的姑娘难道不是穿越沙漠时,在黄昏宿营地旁一道小小的清泉吗?
可是当他回到家里时,没有见到那个年轻姑娘出来,他有点害怕,变得不安,他问另一个女佣说:
“您确实知道她出去了吗?”
“是的,先生。”
于是他也走出去,希望能碰到她。
当他走出来没有几步远,还没有转进到那条上山的路时,他看到在他前面那座又宽又矮的老教堂。它顶着一座矮钟楼,匍伏在一个土丘上,遮住了这个小村子的房子,像母鸡和小鸡似的。
一个疑虑,一个预感促使他想,谁知道在一个女人的心里会产生什么奇奇怪怪的猜测呢?她曾怎样想、怎样理解过?她如果眼见到实况的阴暗面,除开这儿,她又会躲到哪里去呢?
因为天色已晚,寺院里已经很暗。他顺眼看去,只在端头能看到一盏小灯,在象征圣母所在的圣体龛里亮着。玛里奥放轻了脚步,沿着长凳走过去。当他快走到祭坛的时候,他看到有个女人双手捧着脸跪在那儿。他走过去,认出是她,是伊丽莎白。他碰了碰她的肩头,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十分吃惊地转过头来。她在流泪。
他说:
“您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