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狂风怒号,云天外乍然一响,一道日光劈开重云,如闪电般落下,照亮城头一角,有如火烧。
刘绍重新跪倒,高声道:“臣冒犯陛下,甘愿领罚!”
第104章犹恐相逢是梦中(一)
雍帝遭此挟制,不可能无动于衷,放他们所有人全须全尾回去。
可眼下胡氛正亟,正须倚仗诸将用命,如今北军大小将领云集城下,一旦处置失措,恐怕酿成灾祸,万一让夏人趁势越过长城,恐怕再难收拾。
雍帝敢杀陆元谅一个,可是不敢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想杀刘绍,又见群情汹汹,怕酿成兵变,终于也没敢下手,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下令将他幽禁。
等狄迈退军之后,那时再慢慢同他分说不迟。
刘绍倒是不怎么怕。
先前南下时,他走到半路,听闻从长安发出了数道勤王诏令,心中就已有了底。
他此行带的人马不多,雍帝即便没有探听到具体人数,也能知道来人不过就是千人上下,可就是这千把人,竟能给他吓得这般惊慌失措,从那时刘绍便笃定,雍帝怕北军生变,定然不敢杀死自己,这才同意登楼。
他既然已探到雍帝的底,就愈发变本加厉,趁着北军将领还在城下未退,又让雍帝当面答应召回被贬的张廷言等一干人,使其重回中枢,随后才甘心受缚,还站在城楼上对城下众人好言安抚一番,让他们谢过圣恩之后,就抓紧时间返回,不要误了国家大事。
雍帝始终没让众人进城,等他们跪地谢恩之后,就将他们放了回去。
除了刘绍之外,没有处置一人,对刘绍也只是幽禁而已,一没下狱,二没用刑,已是十分宽大。
刘绍被幽于一处别院当中,不许与外人接触。
但说来奇怪,他原本性情懒散,没人关他的时候,他天天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起床,如今被关于斗室之内——其实屋子不算小,甚至还带个院子——他反而每天卯时就起来舞剑,热腾腾出一身汗,然后就开始读书。
小院中没有什么杂书,都是些史书典籍,他没有其他事可做,虽然不大感兴趣,却读得极快,甚至还把读了十年都没读完的《资治通鉴》给翻了个遍,那些历代文人作的酸诗,也能偶尔拈来一两首。
只可惜他记性不大好,虽然翻了许多书,但有朝一日被放出来,估计也成不了吴下阿蒙,只是借此打发时间而已。
除去送饭和打扫的下人之外,他没什么人可以说话,憋得久了,声带都已在退化的边缘。
偏偏他平日里话又很多,无人可吐,时日一长,就开始和花草树木谈心,又学辛弃疾和鸥鸟订盟,和屋檐底下筑巢的燕子也单方面签订了一纸盟约。
他提前一天让人送来根生萝卜,自己刻了个章,白纸黑字写下盟书,让燕子不许在自己午睡未醒时叽喳,他愿定期挖肥美蚯蚓若干进贡,以作回报。
草就以后,盖下印章,又做了个弹弓,把一窝燕子打下来一只,按着翅膀盖上印泥,又表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把燕子放了回去。
他这边苦中作乐,没料想外面渐渐开始有了他被关成失心疯的传言。
他本人半点没听到风声,还效仿起了王阳明格竹,可惜小院里没什么像样的花草,不像四君子那般上得去台面。
他找来找去,最后对着燕子窝格了三天,一动不动,苦思冥想,没格出什么,还因为三天没吃饭,肚子太饿,一头栽倒在地,磕破了脑袋,等有人例行来送饭时才被发现,被惊慌失措的下人叫醒时,血已自己止住了。
他觉着是窝里的燕子会动,扰了他的道心,正打算换个不会动的试试,就见着雍帝差的宫使过来问疾,后面还跟着一个太医。
刘绍一头雾水,难得见着生人,同他们聊得极为热络,见人要走,几次挽留,从中午聊到半夜,才把人给放出去。
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待遇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先是每天两餐变成三餐,随后鱼虾牛羊都多了起来,有时还会随饭附上几本杂书,再到后来,他父王甚至还能偶尔过来探望,第一次来时,见到他面,头一句就哽咽道:“好孩儿,让我将来如何有脸见你娘啊!”
随后刘靖就发现,儿子似乎还算是个正常人,简直喜不自胜,连声感叹老天开眼。
刘绍这时才知道,他父王因为他的事情,也一度被控制起来,过了近两月才被释放。
但他父王非但不怪他,反而连呼解气,称赞他“果然是我的种”,没有给他老子丢脸。
也是从他父王口中,他才第一次知道这大半年来外面发生了何事。
张廷言早已回到京城,因是荀廷鹤的得意门生,他已隐隐成为清流之首,不但官复原职,还几度升迁。
刘绍始终没被秋后算账,除去因为北面总有战事之外,还要有赖他从中斡旋,几次相救。
但他既然身怀利器,要是杀心不起,实在对不起后世的李中堂。
自掌权以来,以他为首的一众人就对洪维民一党穷追猛打,对方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于是两边互相攻讦,唇枪舌战终日不歇,最后还是张廷言等人更得人心,占了上风,将洪维民生前的党羽一个一个排挤出朝廷,就连吴宗义也被革职还乡。
谁也没想到他被革职之后没过多久,就又被重新启用,只是没有回到北面,而是被派去河南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