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自知大不敬乃是死罪,待这一腔肺腑之言沥陈之后,自当甘心授首,一任陛下处置,无论砍头腰斩,就是凌迟处死,臣也甘之如饴,绝无二话,伏请陛下明鉴!”
“臣先前所言,句句属实,陛下一见便知。”说着,把这两卷书双手举过头顶。
在他身后,北军将士近千人一齐跪倒,向城上高呼:“请陛下明鉴!”声震天地。
雍帝面色微变,对刘绍道:“好。刘绍,既然如此,你自己上城来,朕要亲自问话。”
刘凤栖见势不对,在刘绍身后道:“不可进城!”
刘绍一笑,低声对他道:“放心,他不敢触犯众怒。”说罢,直身站起,“好,臣一人进城。”
雍帝没让打开城门,只将他缒入城中。
刘绍上城之后,跪地行礼,将两卷书进呈御览。雍帝看到一半,已面露诧异之色,连道:“这、这……”
他的这幅作态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刘绍跪地未起,抬头又将当日禁军如何作乱、北军将士如何缺衣少食之事一一具陈,末了又道:“荀相生前清正为国,从无私心,举国皆仰,海内同钦,陛下圣明烛照,如何不知?”
“夏人之前只以老弱出战,故意几次送来和书,拖延时间,引我大军深入,更又故意反复提及荀相,伺其死后,攻势忽急,分明是反间诱敌之计,以陛下之明睿,定能洞烛其诈伪。”
刘绍话锋一转,“然而是谁在陛下耳边屡进谗言,力主杀死荀相?臣听闻此人先指大将军通敌,又指荀相通敌,让陛下自毁干城,行此亲者痛仇者快、自损以资敌之事,依臣之见,若我大雍果有通敌者,定是此人无疑!”
他说话时,故意提高了声音,让城下也都能听见。
闻言,北军将士又一同呼喝不止,刘绍在众人声中,又高声道:“臣此来就是为了攘除奸凶,以平人心,仅率千人前来,实无他意,请陛下明断!”
说着,猛一抬手,指向洪维民,“洪维民父子罪恶滔天,多年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有识之士,无不切齿痛恨,天下百姓,人人皆曰可杀!臣恐留此人于国,日后将流毒于天下,故今日冒死进陈,请陛下诛杀此人,以谢万民之心!”
城下众将士一同高呼:“臣等请杀此人!”
洪维民汗流浃背,也跪倒在地,向雍帝道:“陛下万不可受此乱臣辖制,臣实有冤情,请陛下容臣细禀……”
自荀廷鹤死后,朝廷内外本就物议嚣嚣,议论蜂起,城中还出现了许多无名揭贴,人心浮动,等刘绍今天这番话传进城中,还不知又要掀起多大的浪。
雍帝心知厉害,不敢轻易处置,听着城下将士不住呼喝,心中忌恨,却也不敢太疾言厉色,盘算一阵,冷冷瞧向洪维民,打断了他,“朕被你瞒得好苦,竟不知你背着朕做下了这好大的事!”
洪维民心头一凉,见雍帝已有丢卒保帅之意,忙不住磕头求恳。雍帝见他一把年纪,又服侍自己多年,到底心中不忍,对刘绍道:“你所说朕已尽知,待查实之后,朕一定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刘绍不中他这缓兵之计,膝行两步上前,“人证俱在,何须再查?臣恐夜长梦多,请陛下早做处置,以慰众望!”
雍帝即位多年,头一次受人逼迫,猛地将脸一沉,露出分冷笑。
刘绍既然敢来,就不怕他那什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当下迎着他的怒火,又递上把软刀子,“臣本欲只身前来,以解君臣之壅隔,尽忠执奏,奈何诸将士不许,定要同来陈奏冤情。如今北军大小将领皆在城下,只有数人因需主持军事,未能同来,然日夜翘首,以望陛下圣裁。此外还有将士近十万,虽未前来,同样殷殷南望,待陛下处置。”
他将话说到此处,洪维民自知难免一死,已瘫倒在地,口不能言。雍帝无法,却还是道:“宰辅之臣,生死岂能儿戏?”
刘绍仰头发问:“荀相亦是宰辅,何杀之速也?”
城下,刘凤栖高喊一声:“请陛下速杀此人!”一声落后,千声同呼,一遍一遍,略无止意,声闻于天,震得城上黑云如要滴雨,隆隆漫卷,翻涌不息。
雍帝长叹一声,摆一摆手,便有武士上前,把洪维民拖下。
刘绍提醒:“还有其子洪修筠。”
雍帝目光一寒,猛瞧向他,刘绍仰头同他对视,寸步不让。
半晌后,雍帝垂下眼皮,疲惫地又摆了摆手。
洪维民先前观摩荀廷鹤饮下鸩酒之后,死前的痛苦之状,站在一旁面不改色;谗杀陆元谅时,更觉云淡风轻,全不搁在心上,仿佛早已超脱生死,置之度外。
这会儿轮到自己,却软成一滩烂泥,汗出如雨,屎尿皆出,臭不可闻,尖牙利齿,全化作期期艾艾,竟是连求情的话都说不利索。
“陛下,臣、臣……”臭味仍在,声音却渐渐远了。
半晌之后,父子两个皆被缢死,刘绍却说需让城下将士亲眼瞧见,只好又割下二人首级,送上城头,两名兵士一手提着一颗人头,站在城墙边上。
刘绍既已得罪了雍帝,就不怕得罪更深,未奉他命就自己站起,站到两人中间,手抚城头,对下面喊道:“元恶已枭,诸位俱作证见!”
城下齐声欢呼,震得脚下石砖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