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雍帝打算让刘绍入中朝为官,洪维民却说他熟悉两军情况,留在朝中太过可惜,劝雍帝把他发去北面,估计用不多久就要动身了。”
狄迈心中狂跳,“他要来北面?哪里?还是大同么?”
辛应乾见狄迈关切,心中大感后悔,深悔自己不该探查不清就贸然开口,这当口只得如实道:“具体是去哪里,下官一经探得,一定立刻向摄政王禀报。”
狄迈点点头,压下心绪,又问:“刺杀之事,你知道多少?”
辛应乾头上冒了些汗。
在他看来,曹子石死就死了,实在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就没如何上心,不料狄迈居然问起这个,他答不上来,又不好说自己不知,焦急之间,忽然福至心灵:摄政王怕是想问那刘绍在这事中受没受牵累。
他试探着道:“刺杀的具体经过,下官不知,只知道刘绍也牵扯进去,但牵扯得不深。雍帝似乎对他有些不满,所以等他居丧期满,一连几月也没恢复他的差事,但毕竟是亲叔侄,过后气消了,仍要启用他。”
狄迈又缓缓点头,这一次没再追问,过了一阵,反而问:“你是陕西人吧?”
辛应乾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如实答道:“摄政王好耳力!下官确是咸阳人。”
他怕狄迈对他心有疑虑,忙又补充:“家严家慈都已谢世,下官只有一妻,已经病故,因此在雍国并无什么亲人。”
狄迈“嗯”了一声,似乎不大在意他的家世,随后就同他闲聊起来。
每次问对完毕,狄迈不忙时,总要留他说些闲话,至今已一年有余,辛应乾却仍忐忑不已。
他知道狄迈绝不是有心思闲聊的人,又日理万机,多少大事等他裁夺,忙还忙不过来,就算有些空闲,上哪找乐子,不比和自己大眼瞪小眼更好?
他百思不得其解,越想不出,就越不安,又没胆子开口发问。
某天忽然想起狄迈多年来不近女色,悚然一惊,担心他好男风,对自己有意,要和自己断袖分桃,纠结了一瞬,就觉着也不失为一条近道,于是坦然接受,为此至今没敢续弦。
每次正事谈毕,他都做好准备,万一一会儿狄迈忽然抱他,绝不能躲,还事先演练好了一幅早有此意、如愿以偿的享受神态,以备不时之需,可至今都没派上用场。
每次狄迈同他闲聊,就只是闲聊,神态语气都十分正常,别说抱了,至今连他手都没摸一下,好像只是想听他说话而已——
几次之后,辛应乾就发觉,虽是闲聊,可狄迈始终不怎么开口,不得不说时,也都是问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听他在讲。
而且说来奇怪,狄迈明明是葛逻禄人,可两人交谈时,用的从来都是汉语,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次也是一样。他滔滔不绝,狄迈只偶尔发问,脸上没有什么冷意,不算吓人,可看着也不像会忽然抱上来的模样,等他说完一段,没再提问,说了一句“时候不早”,辛应乾就明白,这次的闲谈算是结束了。
他忐忑不安地站起来,一头雾水地退出去,又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等他走后,狄迈拾起果盒,打开第二、第三层看看,又依次盖上,下人问要不要留,他答:“留着吧。”说完就抬脚回了卧房。
他原本住的卧房上了锁,一应用具都锁在里面,一个也没拿出。
他自己则换了间房睡,屋中陈设十分简单,除去一张床外,就是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两摞奏章。
他先前想要趁势废帝,可试探了狄申的口风,发现连他都不大赞成,知道此事阻力极大,担忧强要夺位,国家动乱不止,会错过南下时机,只得暂且搁置。
只是他没就此放弃夺权,进位为摄政王后,借口皇帝年幼,渐渐变了制度,朝廷事务不先送入宫中,而是送入他的摄政王府,由此能不以皇帝之名,而渐行皇帝之实。
桌上的奏章虽多,但他心甘情愿,反而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因为聊得太晚,这会儿只得熬夜,他闷头忙了一阵,实在太累,就撑着脑袋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间,刘绍过来推推他,抱怨道:“干什么不去床上睡?在这儿点灯熬油的。”
狄迈愣了愣,应了声“好”,却不忙着站起,先去拉刘绍的手,拉了个空。
他一乍而醒,眼前烛影摇晃,忽明忽暗。只见自己趴伏在桌上,手伸出去,砚台被拂落在地,墨汁泼洒,风把窗户吹开,窗纸扑啦啦地作响,桌上的纸一张叠着一张飞出去,散在地上,又四散飞开。
家仆听见动静,忙进门来,先跪地向他告罪,然后就要去关严窗户。
走到一半,狄迈道:“不用。”
家仆就站定在原地,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一动也不敢动,怯怯地瞧过来。
他是葛逻禄人,长了张葛逻禄人的面孔,可是有一个汉人名字,叫小拐。
狄迈瞧着他,半晌挥一挥手。
他挥退了下人,走到窗边。
这会儿还没入冬,风已凉了起来,吹得甚急,直往人怀里钻。
抬头瞧瞧月亮,忽然想起刚才他问“长安这会儿正开什么花”,遗憾辛应乾答得不像。辛应乾应该回答“这我上哪能记着”才对,而不是当真对着他侃侃而谈,卖弄才学,甚至还引经据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