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孤身被俘,身上没有什么银两,支了几个月的俸禄,全使出去,向人打听狄迈的喜好。
一打听才知道,狄迈这人很是奇怪。看着十分勇武雄壮,不像是有病的,可是老大不小了,还没有子嗣不说,甚至都没有娶亲。
各部进贡来的美女,他看也不看,全分了出去,恐怕是身有暗疾,那方面不大行,所以从来不想这事。
不近女色也成,他总该爱珍玩器物,金银财宝吧?
但狄迈偏偏和别人不一样。
听说他早年花钱如流水,辟出土地,在大冬天烧火种菜,又从雍国重金买水果来,即便在外打仗时,也没落下,可见的确十分喜爱。
辛应乾虽然觉着他那癖好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可有总比没有强,有的放矢,又支了些俸禄,还管韦长宜借了钱,托人千里迢迢地买了雍国的水果回来。
这些果子,他在雍国时瞧都懒得多瞧一眼,可到了这边就成了金疙瘩,咬牙忍过肉痛,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现在破费些,日后却有无穷的好处,于是又拿剩下全部的钱,打了个鎏金盒子,把水果装上,高高兴兴提来狄迈府上。
他说着,把盒子轻轻搁在桌上,想当面卖好,于是揭开盖子。
第一层摆着的是黄澄澄的柑橘,各个长得像灯笼,任谁见了,都能看出他十分用心。
橘子香气传出来,他挂着笑,习惯性地偷眼打量,想从摄政王的脸上看出他是否满意,结果这一看不打紧,就瞧着摄政王的脸色霎时变了,阴沉下去,不像是要发怒,却也十分唬人,唬得他心头一跳,手顿住了,不敢再揭第二层。
“你有心了,”摄政王靠在椅子背上,只向盒子里看去一眼,随后就没什么兴趣似的转开了眼,好像是在夸赞于他,可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热络,反而低沉沉的,“搁在这儿吧。”
辛应乾心中惴惴,忙把盖子扣上,想了一想,把盒子又从桌子挪到地上。
第094章颠狂柳絮随风舞(五)
狄迈看着辛应乾把盒子拿到地上,又藏到椅子后面,生怕他看见似的,没说什么,沉默片刻,随后开门见山地问:“听说荀廷鹤要重新拜相了,你知道么?”
辛应乾忙道:“下官也听说了。”
狄迈时常找他询问雍国情况,辛应乾怕被问住,平日里多方打听、百般上心,自信一定知道些狄迈并不了解的东西,闻言便侃侃道:“前年雍国来犯,荀廷鹤因反对出兵,得罪了洪维民,也惹了雍帝不快。”
“后来果真如他所说,雍国贸然来犯,果然折戟,自取其辱。”他立场转变得十分彻底,完全听不出打这一仗时他还是个雍人,“雍帝大概是恼羞成怒,加上听信洪维民等人的谗言,要杀陆元谅,荀又谏诤,愈发失去圣心,所以罢相。”
狄迈点头。一年前他听闻雍帝居然那样轻松就逼死了陆元谅,一时惊讶非常。
他与陆元谅有过一番苦斗,深知其统兵之能,把他看做自己南下时的心腹大患。
当时在两军阵前,他费尽苦心、流尽鲜血、折损无数士兵的性命,都不能取陆元谅的性命,甚至也没法将他杀得大败,却没想到他做不到的事,竟被南面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此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他如何不惊?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即便贺鲁齐曾是贺鲁苍的人,与他又有旧怨,他在翦除贺鲁苍的势力时,也留下了此人,让他为自己效力。
陆元谅是雍国堂堂的大将军,谁能想到他竟会死得这般轻易?
惊讶之余,他心里有个想法渐渐成型。
只是这几年来,他威权日重,心思也变得更深,心中有了什么念头,并不轻易说出,一旦出口就要施行。一年以来,他没和任何人讲过,眼下也还不到时候,把那念头在心中转过一圈,并不声张,只道:“这些我都已知道了。”
“是、是。”辛应乾说这些只是想做个引子,不料说得太长,反引摄政王不快,不敢耽搁,忙又继续,“后来雍帝追谥陆元谅,还让人厚葬他父子,估计是生了悔意,也念起了荀廷鹤的好。还有人翻旧账,说当初是洪维民力主出战,战败之后,他反而没动静了。”
“说这话的人,王爷应该也认识,就是鄂王刘靖。”
他说着,又小心打量狄迈神色,见他果然向自己看来一眼,暗道:猜对了。
自从他归降以来,狄迈向他问过雍国许多人事,可只有问起刘绍那次十分不同,竟然问出一句“瘦了胖了”,颇不寻常,他从此便暗暗留心。
他向许多人打听过,得知狄迈掌权之前,和刘绍的关系十分亲近,当初狄雄还试图俘获刘绍作为人质,以拿捏他,只是未获成功。
刘绍叛逃之后,狄迈说要把他挫骨扬灰,可是又对众将下令只许生擒,不许伤害。
辛应乾当时听说之后,十分奇怪,觉着其中定有隐情,可是猜不大出来,见自己提到刘绍之父,果然引起狄迈兴趣,便舍了荀廷鹤,顺势继续道:“刘靖是雍帝的亲弟弟,加上性格很直,所以说话不大顾忌,当众揭洪维民的短,就同他结了梁子。”
“洪维民不大好动他,只能拿他儿子刘绍出气。加上之前雍帝宠臣曹子石让人当街刺杀,刺客和刘绍是好友,刺杀当日刘绍也在现场,他就借题发挥,给鄂王府上了眼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