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楼商号的白楠木天还没大亮就被接进城。温镜也没亲自去盯,只又寻另一个城门拐进城,溜进城里一处小院。
这院落不远处拐过一座街角便是咸阳最热闹的客栈,名叫百羽楼。百羽楼碗大屋小,吃食分量很足,楼上的客房就地方逼仄些。地方虽小,床榻桌椅样样俱全,每间还带个小小的盥洗池,又干净,最要紧的是还便宜。南来北往,百羽可栖,这就使得百羽楼开张没几年就一跃成为咸阳城生意最红火的客栈。
客栈门开在兴阑坊,三教九流,只是往东再多走几步,行过一条小巷便可遥遥望见秦宫旧址,周遭乃是咸阳城中显贵云集之地,信樗坊。温镜落脚的这座小院便在信樗坊,看去是和百羽楼八竿子打不着,但是两座楼背里角门一开,从这头走到那头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最近的地方就隔着两道墙并一行红柳。
温镜原本并没有打算长住,他跟自家驻守咸阳的管事一碰头,先给长安去信交差,看是直接回洛阳还是他哥或许还有事要召他去长安,而后预备歇一晚就走。
可是没走成,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白玉楼的咸阳管事密报,说他们家的白楠木进城,却没直接进咸福宫址的作坊窑厂,而是接进县府一座库里。县府的库房说是库房,不知丢着几根锈铁棍烂木头,又湿又潮,白楠是防各类蠹虫不错,可它再能防它还是木头啊,生木料没上漆哪有能防潮的,好好的木材进去要不了几日就要不中用。
温镜一听,好么,放进城是放了,搁这等着呢。跟朝廷做生意,但有损耗,难道还能是朝廷买单不成。到时候洇湿发霉的木料不能用,还不是要白玉楼自掏腰包另运来新的补上。
贴钱还是轻的,闹不好还要被发落个以次充好的罪名。
他跟管事的一合计,赶紧抢出来自行安置,后续直到他们家的楠木立柱下地之前,二公子还是坐镇咸阳盯着的好,没得明儿再叫那帮人出个,诸如什么失窃了走水了的幺蛾子,麻烦。
其二,这其二就说来话长。要说头一条还可再敲打敲打孟谨安或是县府,这其二就务必非要温镜安安生生在咸阳呆个十天半个月不行。
他这日平明时分进的院,辰时未到就收到一张拜帖,入手棉厚细腻的砑光小本,下绘峻山秀水,花卉钟灵,上绘碧天云海,瑶宫千丈,当中则是衔镜青鸟,展羽显凤,鸾鸟颈旁书二字“青鸾”,口衔镜中则书了一个人名:云碧薇。
温镜比前一天困在那什么见鬼的寨子里还头疼,人家掌门递名帖,你是可以不见,可是得寻好由头客客气气好生回了,再送上几件像样的东西赔罪,两家才不至于结怨。
说什么借口好呢?他左右一思忖,罢了,也不费那个脑筋另想借口,干脆一推六二五,温二公子就病了。
云碧薇他是真不能见,尤其还是堂而皇之收人家过了明路的拜帖。李沽雪其人嘴里有几句真话这个两说,有一句却说得很在理,“不仅是郦王,宫中朝中,谁人背后没有人”。温镜后来把这事仔细在脑子里过了几遍,青鸾派和郦王之间恐怕并不是简单的我为你做事、你给我靠山这么简单。因为温镜想起来今上虽然很有些好色的名声,但是元配的皇后一直没换,而那位元后…似乎就姓云。
说起来这位云皇后很奇怪,民间极少听到她的名字。只听说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但详细些,她是喜豪奢还是性检素,是得帝心还是居冷宫,没人知道。她既没有什么贤名,也没有什么污名,仿佛就是例行公事,年节祭祀时写在史书上的一个身份:皇后。
今上是继位前就迎娶的元后,那会儿温镜别说还没来这里,他这具身体都还没出生,他能从脑子犄角旮旯里想起皇后姓啥已经很是难得。
没错,她姓云。
想起来这个温镜就犯起嘀咕,嘶,这个“云”别就是青鸾派嫡脉那个“云”吧。长安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如今云皇后生的郦王跟楚贵妃生的九皇子正扯头发,白玉楼明哲保身,温钰并没有加入哪一方的意思,他要是在这边接了云碧薇的拜帖,回去估计耳朵会被揪掉。
还是称病推辞的好,温镜暗示管事,走江湖上的路子,将他病了的消息透出去。云掌门也很大气,并没有计较,还很大方地命人赠来好些名贵药材。可是正是这个档口,温镜的小院儿又迎来一名访客。此人也是规规矩矩递拜帖,素竹笺,上头带着一股轻轻的草药香,却是一名仙医谷弟子。
仙医谷开谷三十余年,不问贵贱有疾必收,且因谷主裴游风武功高绝,前些年更是问鼎医尊之位,也没人敢去他的地盘上寻仇惹事,因此仙医谷乃是如今江湖上第一世外桃源。
温镜抓着拜帖看一眼,好的,来人还是裴谷主的亲传弟子。
这个人就不能不见,不见这个人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他没病,他装的,他不想见青鸾掌门碧微仙子;第二,他有病,他没装,但他不相信仙医谷的医术。哪种都是作大死,两边都开罪不起,温镜没想到偷懒偷来这么大一个麻烦,整个人都暴躁起来。
不过好在他确实天一转凉经脉上就有些旧疾,真让仙医谷的神医看了也不会露馅。
要说他这个陈年旧疴也是话很长,扶风常常忧心忡忡,说他是从前受了什么阴寒内力的伤没好齐全,寒毒一直埋在经脉里,一到天冷,地气与他脉中的寒气一呼一应,他就要疼上一疼,可温镜左思右想也没想起来什么时候受过什么没好全的内伤。八成还是他穿来的时候这身体受的伤吧,温镜也没当回事,二十来年也好端端过来了。
仙医谷谷主弟子见到他,给他诊脉,也说他是积寒成毒,治起来颇要费些功夫。
温镜还是没当回事,中医么,小孩子消化不良是胃寒,老年人体弱盗汗是脾寒,女孩子例假不调是宫寒,小伙子痰白发热是肺寒,总之什么病都能归结到寒气上头去。
不过这裴师的亲传弟子,虽然五官平常,但是眉目很有些他师父的神韵——温镜机缘巧合与裴师有过几面之缘,其目光之温和气韵之疏朗,令人过目不忘。还有裴师的另一名弟子,算来应当是这位的大师姐,也与温镜是经年的相识。他便对这位弟子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神医颇有乃师之风。”
仙医谷的这名弟子青衣微顿,脸上瞬间一亮,眼睛也亮起来。他自进门起便进退有度,客气沉稳,这陡然一亮的眼睛到底露出些青年人对恩师的孺慕和被夸奖的欣喜,原本形状优良的眉目立时涨到十分。
温镜的暴躁立刻被这个十分安抚,遂一点头,就让他在小院中住下。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几天便在咸阳城的江湖客之间传开。
前有青鸾派仙子的拜帖,后有仙医谷传人的入住,两墙之隔的某位李姓大爷心里难以按捺地七上八下。前者还罢了,毕竟面都没见上,可这名就这么登堂入室的仙医谷弟子就彻底让他再也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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