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温镜自竹棚中惊醒,一旁李沽雪睡得还很熟,他气息一敛,翻身出来。出来就撞上一双黑亮黑亮的小眼睛,温镜先是一窒,而后缓缓抬起手,见面前这生物没动没反抗,便在它的鬃毛上摸一摸。
竟然是黑爷自己找了回来。
“你倒灵性。”温镜轻声叹道,看几眼人家那对漂亮的獠牙,到底没敢上手。这时黑爷鼻子吭哧两声,后蹄子一蹬,轻轻撞向旁边的竹子,那竹子顶上挂着昨天温镜打回来没吃完的山鸡。
哦,温镜心里好笑,你还当人家回来找你,人家是回来找吃的。
回鹭雪峰东南边界那座石洞,温镜和李沽雪决定绕远一些,走一条两人都没走过的路,多走一些地方,日落前能回去即可。只是还没等到落日,两人在半道上先等到脑袋顶上一撮五彩飞烟,不知是两仪门哪位道长拉风地飞过。
李沽雪叹道:“咱白玉楼什么时候能摊上这差事。”
这是给“咱”白玉楼定了一个小目标啊,温镜随口道:“若想主持试剑大会首先要混上十大门派,你们朝廷是想把哪家搞下去?”
李沽雪一噎,转而道:“也不知道你哥哥猜出珍宝是什么了没有,若能借着此次梅试一鸣惊人,再有法源寺交好,江北武林咱家想来可以高枕无忧。之后看你哥哥是想沿内运河北上也好,南下也罢,都大有可为。只是河南道有少林寺,且在东都之侧,桎梏颇多,不如南下逍遥,施展得开拳脚。”
温镜虚心求教,问李沽雪这话什么意思,李沽雪手在他鬓边划过,笑道:“闲聊罢了。走,再去擂台瞧瞧,梅试十天,不抢一块心里不舒坦。”
…
很多很多年以后,温镜才明白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北上去河南河北,南下是江南,横竖别往西边来,别往长安来。
…
今日传讯的道长又换回祁忘风,忘风道长今日在西麓山间一处小湖边设擂,温镜和李沽雪跟着他落地,忘风道长捋着长须向两人微笑颔首示意。
其实若说温镜原本尚还有五分心思在此次复选,如今大约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分,他还礼而后站在一旁,并没有参与擂台的意思。李沽雪则不同,他虽说也没想着要争胜,但他此时胸中积郁左右为难,更兼几近突破,脉中内力溢出急需发散出去,来啊但求一战,他几步上前叫了擂。
于是温镜便瞧着他做上擂主,“归来”在手当仁不让,出手十分不留情面,有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味道。
第六名挑战者狼狈下场,李沽雪一人一剑临湖而立。今日天气很好,天光明亮,湖光潋滟山色空濛,湖光山色映在他的剑上,映在他的眼中,可是他的剑无尘,他的眼神也很空,温镜忽然在想,他为什么这么寂寞。
他是如此寂寞的一个人,比湖还要深,比山还要莫测,仿佛承载无数难言的秘密,在自己身边时他常面带嬉笑,可他原本或许便是这样一个并不爱笑的人。
正出着神,温镜忽然警觉起来,因为他察觉有人从身后靠近。
来人笑道:“这位擂主剑法高绝,与师兄是同门吗?”
到处认师兄,温镜转身前就听出来是谁,不露声色道:“遐光道长,好久不见。”
遐光今日倒穿回银白狍子,十分规整,只见他面上一派欣喜,仿佛很开心温镜还记得他的名号:“正是贫道,贫道观师兄神采焕发,想必这几日所获颇多。”说着他又挤上前来。
温镜让开半步,温和又坚定道:“草姓温,不如以姓相称。”
遐光从善如流:“温兄。”他神情一派欢欣鼓舞,又夹杂着一点殷勤,仿佛在擂台上技压群英的是他自己一样,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恰逢此时湖边李沽雪又赢一擂,遐光击掌叫好,十分真情实感,还稍稍跃起两寸,温镜就看见他的鬓角和…耳上的穿孔。
等等,温镜心念电转,这世界男子穿耳并不常见,遐光是温镜见过唯二穿耳的男子,上一个见到的还是…还是明逸臣!一样是左耳!等等等等,别急,温镜不动声色掩饰住惊讶,着意看向遐光的另一边耳朵。
没有,右侧没有穿耳。会那么巧吗?温镜又细细打量,一面心想可能是巧合,一面这个遐光如何偷袭他的情景扑面而至,难怪一直觉得古怪,此人、此人会不会是明逸臣易容假扮?
忽然一霎云影随风,阳光倾泻而下,在某一个微妙的角度,温镜瞥见他发际线上压着一条缝。那缝隙极其细微,若非遐光一直凑近乎温镜决计不会注意到,顶多会以为是头发横了出来。温镜心跳得飞快,这个人戴了人披面具?
说得通,这倒说得通,初选时的偷袭和后来的试探,都和当日在李沽雪院中下毒是一般,一般的不怀好意!
擂台上李沽雪独领风骚,称赞叫好声不绝于耳,嘈杂掩映中温镜瞥向遐光的脖颈和手腕。他记得明逸臣肤色颇黑,人披面具可以改换肤色,但总改不了身上原本的肤色吧。
却见遐光的衣领子捂得很高很严实,看不出破绽,温镜拿不准,又瞄向他手上,不会吧,做戏这么全套,手也化妆吗。事实证遐光的戏就是这么全乎,他手背颜色略浅于面容,丝毫没有明逸臣的黝黑。他的手掌很大,但是比例似乎有些问题,五指并不显得修长,手掌又宽,左手拿剑,右手的掌心…
温镜收回目光,心想,就是你。
遐光的手掌心和手背几乎一个颜色,细看之下似乎略深一点。这不符合常理,人的手心或许会比手背粗糙,但绝对会比手背白皙。人体屈侧皮肤比伸侧要白,这是生理常识。遐光思虑周全,果露出的部分可能都敷有粉,唯独遗漏了手心。或许是经常要用手,抹了跟没抹一样,不一会儿就会蹭得到处都是,或许是他没想到有人会着意去看他的手心。
那么他,就是明逸臣?阳记余孽?但是他又是两仪弟子?温镜按下心中惊骇,恰逢此时遐光与他赞叹道:“这位是李兄弟罢?李兄剑法无双,连忘风道长都面露赞许呢。”
温镜微微颔首并没有答话,他心头的惊骇忽然轻了几分。这倒简单许多,因为遐光要干嘛温镜不知道,但明逸臣想做什么温镜很明白。这人想做的事情,第一,赢试剑大会,第二,找自己的麻烦。
但是…明逸臣背后究竟是两仪门还是另有其人?阳记又和两仪门有什么干系?
待李沽雪一脸煞气地带着传讯牌回来,看见温镜身旁多了一人,他先是惊愕,接着恢复平静。遐光说既然不能与同门结队,毛遂自荐与温兄、李兄同行,温镜向李沽雪眨眨眼,遂都没反对,三人结伴离开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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