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越堆越高,章祁月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抄写宗规。轮到最后一遍时竟心生不舍,抛开行云流水般洒脱的字迹,放缓速度一撇一捺认真书写。圆满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空间扭转,只是瞬间的恍惚,再度睁开时他已经站在一处院落外。
“枫翠居”三个正楷大字刻在山石上,这段时间章祁月一直与纸笔相伴,导致他总想凑近字体研究上面灵力的流转。朱红色字迹让他再次想起那位一面之缘的师尊,他将眼神从石头上撤回,意犹未尽,暗自搓手满怀期待推开大门。
清风卷起落叶尘沙迷乱了章祁月的眼睛,单看外部简朴大门,普通得仿佛里面居住的人只是寻常人家,根本扯不上这些上天入地的修仙门派。
可如今他看到了一个全新世界。“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渔人走过一条小道才看到良田屋舍,而他仅仅推开一扇门,便看尽世间繁华。
石头小道蜿蜒而行连接四间屋舍,眺望远方却能观遍春夏秋冬。正对着大门的寝居被枫林环绕,似火的枫叶挂在枝杈上染红了画卷,夕阳洒在叶面上流光溢彩。一路朝上,流水潺潺,绿树成荫,清凉宜人,旁侧花草盛开。只是屋舍装饰简单,四周除去满墙长剑再无别的物品,倒是将这蓬勃春意拦腰截断。
再向前走出几步便能明显感觉到温度上升,章祁月额前布满薄汗,胸口有些发闷,强压制心底的躁动又有些蠢蠢欲动。一池清荷赫然落入视线中,蜻蜓立在含苞待放的花蕾上,令茎叶微微摇动,而其它盛放的荷花花瓣颜色由淡及深,沐浴在日光下显得圣洁美丽,宛若神明。
有那么一瞬间章祁月觉得只要看上一眼池塘,心底燥热便全然消散,连带着灵魂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脏污。
枫翠居根本不是一个院落,更像是一处风景山区。从泛着秋意的山脚逐步上攀,浑身舒畅松弛,看遍山谷繁花便落入山腰荷池,再到山顶的覆雪。
章祁月目光落在那抹白上,脚步不自觉加快,踏入边界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寒噤,脚踩落雪发出咯吱声,也正是这微弱响动令他同那双眼眸对上。
浅色瞳孔中有道不明的落寞,蓝白色长袍遮住白皙皮肤,身上还披上一件绒毛披风,红梅刺绣垂于背侧正开得妖艳。他脱口而出的“学长”哽在喉中,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最亲近的关系变成了同门师兄,而之间的距离也变成了遥遥相望。
明明只是相隔几步距离,章祁月却发觉,原来世上还有这么远的路。
【同门弟子,恭睦有爱】
一闪而过的宗规猛地勒住他前行的步伐,他抿紧嘴唇藏在长袖下的手掌握成拳,许久才缓缓松开,眼睑微垂站立在原地拱手朝阮秋盛行礼:“大师兄。”
阮秋盛原本抬起的手臂在这陌生呼唤中悬滞半空,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将所有关心都融在这道注视中,他移开目光仰头望着纷飞的雪花,声音极轻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在风里:“保研机会没了。”
章祁月身体一震,他比谁都清楚阮秋盛在大学四年里风光的外表下藏了多少苦楚。白天在教室学习,课间处理学生会中的工作,中间还要时不时去不同办公室请示活动的可行性。晚自习别人都是自由娱乐时间,阮秋盛还在实验室中为竞赛而烦忧,在不同导师之间奔波。好不容易闲下来还要参加团建应酬,为了不扫别人兴致强撑起精神带动氛围。
四年下来他如愿凭借自己名列前茅的综合成绩以及各种奖项获得保研资格,负荷过重已经压垮了他的身体,可他还没来得及品尝自己种出的果实,一道天雷将一切清零。
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跌下神坛,成了空有其表的躯壳。
章祁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如果换做是他,估计早就闹翻搅得一团乱,不可能像阮秋盛就这么静坐着。雪簌簌地下,两人沉默无言只能听到落雪摩挲的细碎声响。料到没有回话,阮秋盛收起复杂的情绪,起身朝章祁月走去,解下披风将暖意裹进他怀中,弹落头顶积雪,错肩向外走去:“走吧,去见师尊。”
手掌被抓住,阮秋盛愕然转头望去,只见矮自己一头的小学弟用另一只手在腰间不断摸索,接着他掌心多了一张纸符。阮秋盛指腹经过字痕过处有一股柔和的力量穿透指尖抚平他内心,章祁月此刻再也不管什么宗规,拉起阮秋盛继续说道:“我没有糖,只有前几日悟出的符纸,你收好。”说完又伸手压过他下眼睑,声音小了一个度:“要是实在难受,找我哭也行。秋盛学长,我不笑话你。”
这是还是章祁月第一次这么说话,明明有些害羞但那双眼睛却闪着光,倒有些像。。。。。。摇着尾巴陪在身边的金毛狗。
头顶传来重量,阮秋盛用力揉弄章祁月梳理整齐的长发,语气中反倒压不住上扬的音调:“哭个屁,我没那么脆弱。符纸我会好好收起来的,谢谢师弟。”
长剑咣当落地,两人动作同时僵住。顺着声音望去,不知何时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站在他们面前,头发散落两肩与黑衣颜色相撞,展翅欲飞的鹤纹别在袖口锦缎翻折处,脸庞棱角分明,剑眉下一双杏眼倒映着惊恐,眼神在两人之间不断切换不敢置信问道:“你俩……不吵架了?”
“啊?”
“嗯。”
截然不同的反应让上山寻人的沈琦更加摸不清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