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掀起千层浪。
寝殿之内的二人,听罢俱是一怔。
庆元侯府遭罹火殛案,这位陶器商走了一通暗门,弄到了天青斋中的赃物,将其顺给了仲平伯府,今夜三件赃物俱是被提刑司收缴,顾淮晏遣人去打探陶器商的下落,怎的才不出一个时辰,就突生事端了?
景桃一霎地生出不详的预感,直觉告诉她,陶器商的死,极可能是宋嵩的手笔。顾淮晏查到赃物下落,宋嵩怀疑他可能先一步寻到那账册的线索,亦或者是,宋嵩猜到线索藏在浣声明月螺内,遂此下手为强,作势要断了提刑司查案的后路。
顾淮晏披衣起身,劲步踱至外殿之处,嗓声添了一层霾霜:“何时死的?尸体在何处?”
问话间,景桃也遽地起身,跟在顾淮晏旁侧,一路步出,见着禹辰,他风尘仆仆,面露凝色,衣裾满是霜雪,可见其是来得极为匆忙。
“侯爷容禀,就在半个时辰前,据线报提到,那陶器商栖住在城西杉河一带,开着一个陶器古玩当铺,探子循着线索摸寻过去时,却是发现人死在当铺里,断气不久,当铺里一片狼藉,住在近处的百姓一片惶恐,已经有人报官,目下侯爷可是要即刻去那当铺看看?”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陶器商为何会出现在当铺里,当铺里为何会一片狼藉,可是他与幕后主谋生了嫌隙?还是生了内讧?
顾淮晏眸底掠过一抹肃色,应允一声,景桃也欲跟去,被顾淮晏拦下:“适逢多事之夜,陶器商事发异常,城西一处怕是多有伏寇,你好生待在殿内,哪儿不能去。”
景桃微急:“怎的不能去了,我是仵作,可以验尸勘案,勘案出陶器商的具体死因,指不定便能寻根溯源摸,查出那幕后凶犯,甚至查到浣声明月螺的下落也不一定。”
“桃桃,你傍夕之时闯了刑狱,以宋嵩之德行,你若是出宫,他定会差人落你话柄。”顾淮晏将景桃歪至肩侧的衣襟拢好,语声放得平缓温和,“乖,听话,在殿内等我消息。”
“侯爷追查陶器商的线索,让宋太师有所提防,也有凶险,查案我们一起查。”景桃正色看着顾淮晏,揪住他的袖袂不松开,“再说了,深宫大殿,人迹清冷,侯爷一走,我定是歇息不惯的。”
“这是夤夜巡案,极累,你今日奔波颠沛,我怕你身子吃不消。”
“既是勘案,当然是卒务繁冗,我不嫌累的,太妃适才还泡了毛尖么,我喝了两盏,精神头好着呢。”
宫灯飘摇,烛火憧憧,二人对峙的影子覆落在玉阶之处,谁也不肯退让。
禹辰匆匆禀事,但眼下听得两位主子的私密对话,蓦地一连后撤数步,锁紧耳畔,当个莫得感情的木头人。
景桃明面上虽看着温和,但骨子里也潜藏着一股倔劲儿,顾淮晏怎么说,她是不愿屈从的,这一回执意要让他捎她同去。
良久,顾淮晏指腹摁压着眉心,眉宇之间尽是无可奈何,被她的执拗气笑,妥协一般松口:“依你便是。”话毕,吩咐禹辰备上马车。
临行前,顾淮晏特地差人送来了一件白狐毛氅和一只暖手炉,毛氅严严实实地罩在景桃身上,暖手炉捧在景桃手心处,确保她不受冻着,适才护着她出宫。
宫城之外,雪沫子飘飘摇摇,四五里之外,城西已是灯火通明,诸多官兵披挂遮雪帷帽,严守在杉河周遭,顾淮晏与景桃抵达时,端木庆已差人封抄了这一座古玩当铺,陶器商的尸体抬了出来,以簟席裹好,放置在临近搭建好的竹蓬之下。
叶羡槐正在验尸,见着两道熟悉的身影前来,她面容猝然僵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寻常神色,垂眸继续勘验。
端木庆见到顾淮晏,面露讶色,起身相迎:“侯爷怎的来了?”
不过是个商贩死去了,怎会劳武安侯亲自过来?端木庆困惑这一点,但眼观鼻鼻观心,严谨地没有多问。
顾淮晏视线落在竹蓬内的尸体之上,携景桃走进前,且问:“死因为何?”
叶羡槐已是完成初验,款款起身避让一旁,恭声道:“死者后颈遭利器贯穿,大出血而亡,伤创极深,应是箭伤。”说着,她看了近处的当铺一眼,进一步解释:“铺子尽是陶物碎片,狼藉遍地,死者许是在里间与歹人引发挣扎,被对方以一箭击中后颈,引发致命伤。”
说着,叶羡槐示意了一下,近侧做案供的仵作会过意,将案供双手呈贡给景桃,景桃观览了一番,心中有数,开始戴上鱼鳔护套,含了一口苏和香丸,进行复验。
在她验尸之际,劲衣使前来多掌了两盏灯烛。
端木庆对顾淮晏禀声道:“侯爷,这个陶器商姓卫,讳弘益,乃是扬州山溪人,早年在京中就干起古玩生意,时而久之发了家,在京郊置有田产,家中有一母一妻三子。这一家子平素安分守己,在京中并未与人交恶。若是要寻凶犯的踪迹,下官命人沿着杉河河道找了一遭,并无发现甚么可疑的踪迹。”
顾淮晏心中有了计较,垂眸看着景桃验尸,候了半个时辰,待她验毕,才出声问询尸况。
景桃凝声道:“确乎如叶仵作所言,死者的颈部伤创极深,死于一箭毙命。死者残留体温,应是在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内死去,箭法锋利带了杀招,不像是寻常百姓所能为,反倒像是专业死士。”
死士,在大熙朝的语境里,便是杀手。
端木庆一听,额际冷汗涔涔,左顾右盼了一番,疑心有什么人蛰伏在暗处似的,不可置信地道:“怎么会是死士?这个陶器商是什么人,又不是在榜通缉犯,怎会动用到死士?”
景桃默然不语。
这个,就有点说来话长。
顾淮晏问端木庆道:“京兆府来时,可对卫弘益搜过身,是否寻找出了什么?”夜深不归家,反倒来自家当铺,也没带一些侍卫,定是事出有妖,指不定就与那藏有账册下落的浣声明月螺相关。
端木庆询问了一下身侧数位衙役,衙役一律摇头说没有,又问叶羡槐,叶羡槐亦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