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晏的温热呼吸喷薄在她颊腮处,有点痒痒的,景桃缩着脖颈,身体有些挣扎地动了动,良久,她适才觉知到顾淮晏微微醒了,他也动了动身躯,带着睡意低哑地问她:“几更了?”
“侯爷,行将破晓了。”
景桃趁着他挪开了臂膀,顺溜地从他怀中钻出去,饶是顾淮晏想要伸臂捉着她,却被她侥幸逃离了,景桃离开了床榻,顺便披上了衣物,叽哩适时也醒了,它跟景桃同时醒的,见着床榻之上突然出现的主子,叽哩第一反应就是踩床,要四肢踩在主子的胸膛上,要蹭要抱。
暖阁外室,裳婶和白露已经捧着热水盆子和暖毛巾静候在旁了,见着景桃和侯爷一前一后出来,白露虽是感到微讶,但很快恢复了一片静色。
半个时辰后,景桃和顾淮晏在内院正堂用早膳,用完膳后,趁着天色还十分早,景桃换了身净素的裙裳,顾淮晏先带她去京城各处看了一圈,有个大致的印象,尤其是带她去看了看提刑司官衙所在的宪台位置,抵卯时三刻牌分,景桃要宪司应卯了,顾淮晏也就不用陪着。
大熙朝的提刑司与景桃所了解的有些不太一样,循理而言,历来的提刑司乃是负责州路府衙卷案,前往各州各县核查刑狱,但在大熙朝的律法内,提刑司由直司使直接统摄,管理京畿、各府各路吏治监务,地位比刑部、京兆尹府要高出不少,京兆尹职能与地位遭致削弱,而提刑司变作了御上近臣。
顾淮晏告诉景桃,如今司内的提刑使乃是刘喻,兜圈的空当儿,景桃亦是问了不少提刑司内的事。
她与刘喻早在之前打过照面,此人对待公务纯直不二,督治奸盗,申理冤滥,对待顾淮晏亦是忠心耿耿,在京城任职期间,名声颇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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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中路的提刑司之时,刘喻赶巧不在宪台内,一众判官与知事官吏正在踩点应卯,各人面容惺忪,行色匆匆地抱着公文和烧饼馃子,一径去了内台,几位着深色官袍的判官见她是个女子,还是独自前来,听她有来做仵作的举荐文书,便先命她去外台的茶亭内候着,说先去通报副使领事司。
副使领事司相当于提刑司的二当家,属正四品朝官,亦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景桃回溯了一番原书,这位领事司名叫陶若虚,性子并不算温和,脾气有些条直,但与刘喻一般皆是为民请命的好官。
景桃在茶亭内静候片刻,那判官一去,让她一候便是大半个时辰,那些个小官小吏来茶亭划水摸鱼之际,见景桃貌容端丽出众,时不时拿眼觑她,晓得她要来提刑司当仵作,皆是颇有微词,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不已。
若非见景桃气度容雅不俗,怕是还要当面戏谑。
待到迫近晌午时分,才等到那所谓的副使领事司,但景桃面上并无不耐之色,款款从椅凳之上直立而起,朝着陶若虚行了个礼。
陶若虚是条铁骨铮铮的北方汉子,方正紫黑脸膛儿,生得魁梧高壮,年岁看来约莫是而立又四,身着深黑襕袍,圆领大袖扎角巾,脚蹬六合靴,虎虎生风地从外台入内,一路风尘仆仆,靴底与膝袖皆占有湿泞污泥,似乎刚从很远的地方赶来,阔额与两鬓皆有热汗,茶亭的侍役见之,殷勤地斟了凉茶给他。
见到景桃行礼之时,陶若虚晓得她是前来应职为差,大大啜了一口茶饮,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赫然冷笑:“来当仵作的?”
景桃想介绍自己的名字,却被他阻断:“若是冲着叶羡槐名头儿来当仵作的,那便去西路的京兆尹府,咱们这儿可是刑狱重地,不是闺阁过家家,验人尸骨并非儿戏。”
景桃愣了一愣,第一反应是觉得陶若虚误会她了,第二反应是叶羡槐在京城名气应是不小。
揣摩陶若虚刚刚的口吻,来提刑司或是京兆尹府当仵作的闺阁女子,不止她一位,但那些人多半是受了叶羡槐名气之影响。遂此,陶若虚对叶羡槐印象很差,对前来入职仵作的女子,印象也自然就更差了。
景桃面色波澜不惧,温声道:“副长官误会了,我姓景,单字讳桃,与叶羡槐并不相识,我是真来应仵作之职的。”
陶若虚眉头拧得更紧,没耐心地摆了摆手道:“我不管你叫什么,也不管你究竟与那叶羡槐相识不相识,此处是提刑司,乃是京城刑狱判案之重地,不是让你一个稚龄女儿家来闹着玩的,还当仵作呢,你见过血吗,见过死尸吗,剖过人骨吗,拎得动剖。尸刀吗?”
他打量景桃那瘦弱的小身板,不客气地道:“识相点儿,打哪儿来就赶紧从哪儿歇着去,这几日京城一直不太平,你女孩子家家的莫要随处乱跑。”
话毕,将凉茶一灌而尽,就要往内台方向而去。
“副长官且慢——”
景桃有些啼笑皆非,朝前走几步:“我原是恭州府衙的仵作,见过死尸,且见过不少,亦是剖过人骨,死因究明颇多,或勒死或自缢或鞭笞,您方才问我拿不拿得动剖尸刀,您看看便知。”
话毕,景桃自月白袖袍之中摸出一卷刀套,约莫臂腕之厚的,将刀套铺展在桌案之上,剖尸刀由粗至细,由钝至锐,约莫不下十具。在灯盏烛照之下,此些刀具尖端泛散着凛冽寒光。
亭外那些个看热闹的知事小吏,看得均是觳觫一滞,纷纷去看陶若虚反应。
陶若虚果真步履猛顿,看到那桌案之上的刀具物什,两道粗浓的剑眉高高扬起,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她。
景桃从容地继续道:“在世俗之人眼中,仵作此役手沾尸身,日夜与死人打交道是一桩苦差事,确乎是极少有女子愿从此役。但我自小随师傅习得剖验之术,并不畏惧尸者,且愿此术贯穿一生。
“此番前来,我有举荐文书在身,此事刘喻刘长官是知晓的。不过,若是您不信,可令我前去验尸、严查死因究明,便可知我是来过家家,还是真心入差。”
景桃言辞剀切诚挚,加之有一卷剖尸刀具自证,这让陶若虚蹙紧的眉心多少舒展了些,但他仍是持半信半疑的态度,见景桃气度泰然沉静,一行一止亦是颇有澹泊从容之底气,似是真不像来官府嬉闹的。
陶若虚凝眉冥思片刻,口吻略显踯躅:“不瞒姑娘说,昨日武安侯归京,刘长官今日便入大内拜谒侯爷去了,且还不知何时能回来。方才你说你会验尸验骨,不若这般,我现在遂是让你去一个地方验尸,你当真的敢去验?”
适才景桃已经拿出刀具自证身份,眼下她慢条斯理地收敛精细刀具,卷裹上厚布,眉眸噙着恭谨淡笑:“诸般器具皆已备好妥当,长官可是让我去何处验尸?”
少女话音娴静自若,犹若春夜稍稍融化的冰雪,语态温和和软,透着些微清凉薄荷之意,天然有安抚稳定人心的气质。陶若虚听至此处,更是信了几分,心下暗觉这个小姑娘当真会些验尸之术。
实质上,于提刑司之内,精谙验尸之术的仵作大有人在,且各个能力不遑多让,凭什么她一介女流之辈便能惹人信服呢?
心中虽是如此作想,但陶若虚的面膛之上倒是有几分肃色,他抬掌搴帘朝外台大步踱去:“那看来,你得先跟我去尚书府走一遭了。”
景桃听罢,心神微微一动,陶若虚口中的尚书府,莫不会是工部尚书陆尧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