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玮得知骆君鹤回来,本来是想出城迎接的,可那样的话又有文官谏言说不合规矩,他也懒得听文官为了这种事情在他耳边聒噪,所以便只好在宫里等他。
这一等便是从清晨一直等到了日落,骆君鹤才匆匆赶来。
薛时玮设了私宴款待长安王。
席间,他还安排了丝竹之音和宫廷舞乐。
“来,表……”薛时玮原本还想喊他表哥的,可长安王给他的信中曾多次提过君臣有别,他也只好改口,“长安王……长安王一路辛苦了,朕略备了薄酒给长安王接风洗尘。”
说着,他抬手示意内侍上酒菜。
薛时玮并不知道长安王中途又去了一趟熠国,他一直以为崤山大捷后,骆君鹤去了北境整顿新军。所以,在他的印象里,长安王为了岐国和他劳心费神,日夜奔波,实在辛苦。对此,他将这些付出都牢记在心中。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也在感慨,若是当年年幼的表哥没有从那场大火后离开,而是选择留在岐州城,如今岐国是否就不是分崩离析的模样?
近些日子以来长安王将国之危局化险为夷,这是满朝文武,包括他薛时玮都看在眼里的。
段奕廷是谁?那是手握二十多万重兵的西境统帅,竟然也能被年纪轻轻的长安王巧用兵家之计迅速瓦解。
先帝在失去长安长公主后就一蹶不振,一辈子碌碌无为,唯独在召回长公主嫡子这件事情上令薛时玮最为敬佩。这大概是先帝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骆君鹤坐在薛时玮的下首,酒菜上齐后,薛时玮端起了酒杯,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只见长安王起身绕过桌子,双膝跪了下来。
“陛下,微臣进宫有事禀报,还望陛下允准。”
薛时玮吓了一跳,要知道他这表哥可是岐国的摄政王,没有特殊的情况,是不需要行此大礼的,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直着身子问:“长安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起来,咱们便吃边聊。再说了,今夜是家宴,长安王无需多礼的。”
话音落下,他朝着侍候在一旁的梁福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长安王扶起来。
梁公公刚要去搀扶,长安王也丢给他一个眼色,这眼色充满凌厉,让梁公公左右为难,只得面上带着尴尬地笑看向薛时玮。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陛下先听微臣说完。”
薛时玮拗不过他,只好正色道:“那你说吧!”
这话落下,梁福康很有眼力见的遣退了殿上的舞乐宫人,只留了自己来侍候。
长安王道:“陛下,微臣想要带兵请战,南下攻打薛怀泽。”
这话落下,薛时玮脸色微微一变,但并不是因为震惊的一变,而是预料之内的神色变化,似乎早就料到了长安王会有此番决定似的,他起身走到长安王面前,弯腰将他扶起,“表哥,你先起来,这里已经没有外人。朕还是叫你表哥自在些,那些繁文缛节就算了。你一路奔波也着实辛苦了,咱们边吃边聊怎么样?朕知道你爱酒,所以专门命人搜罗了佳酿,据说是南塘最好的酿酒师酿造的,名为秋露白。”
长安王只好先起身坐回到原位上。
但同时他也察觉到了薛时玮有些和从前不一样了。
若是从前,不管他做什么决定,薛时玮都是毫不犹豫的支持的。怎么他这次说请兵南下攻打薛怀泽,薛时玮却没有及时的正面回应他呢?
是他不在朝中的这些日子,有人给薛时玮说了些什么吗?
“表哥,”薛时玮端起酒杯,“表哥发什么呆?快尝尝这秋露白合不合你的胃口,如果合的话,一会儿家宴结束后,朕让梁公公给你取一些差人送到府上去。”
长安王收回思绪,只好先顺着薛时玮的意喝了一口酒,一股绵柔的感觉从喉间滑过,这酒好喝是好喝,杯中留香也不错,可就是太温和了,给女人喝还行。他还是比较喜欢北方的烈酒,那种入口就犹如一把火从喉咙烧到心上的感觉才刺激过瘾。
见长安王久久没有说话,薛时玮知道这酒并不合他的口味了,可也许是因为他还在为刚刚请命的事耿耿于怀,于是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道:“表哥,表哥外出奔波了这么久,眼看段奕廷那老贼已经不足为患,要朕说,表哥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何必急着对薛怀泽用兵呢?朕听闻他已经被熠国的大冢宰打的落荒而逃,溃不成军。我们不用赶尽杀绝吧?”
果然,长安王的猜测没有错,定是有人趁着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对薛时玮说了些什么,才让他有了如此态度上对自己的转变。
长安王将酒杯放到几案上,“赶尽杀绝?薛怀泽是什么人?若我们不对他赶尽杀绝,便是养虎为患。的确,他现在没有与我们一较高下的实力,可今日没有,明日也没有么?陛下难道忘记岐国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吗?斩草不除根的后果,陛下可曾想过?”
薛时玮迎着长安王的眸子,脸色紧绷,好一会儿开口问道:“表哥可否跟朕说句实话,表哥这么执着于出兵攻打薛怀泽,是否是私怨私仇更多一些?表哥迟迟忘不掉薛怀泽对姑母的所作所为,所以要请兵出战攻打薛怀泽,其实就是想要为姑母报仇吧?”
闻言,长安王心中一颤,但面上却没有太多的波澜,以他对薛时玮的了解,他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番话的,一定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以至于他不想对薛怀泽用兵。
而究竟是谁教唆了薛时玮?目的又是什么?长安王思索着。
“表哥怎么不说话?朕的问题很难回答吗?”薛时玮还在等着骆君鹤的回应。
长安王冷哼,起身正色道:“既然陛下问起,那微臣就再强调一遍,微臣与薛怀泽的私仇不是秘密,如今更是众人皆知。可若微臣心里只有私仇,早就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就亲手去宰了那薛怀泽,绝对不会留着他的狗命到现在。陛下很清楚,微臣在江湖上闯荡十三载,义父又是江湖盟主,调动江湖高手取薛怀泽的狗命并不是难事。可先帝临危受命,微臣既然接了,就不能只顾着个人的恩怨。如今,请兵南下攻打薛怀泽,是为了岐国的江山社稷着想,微臣不知道是谁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说微臣眼里只有个人恩怨。”
他停顿了一下,察觉到薛时玮的神色变了一变,继续道:“陛下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是谁前段时间想要联合段奕廷的大军南北夹击岐州城,想要逼宫陛下退位?又是谁占领了南部自立为皇?又是谁前段时间忧心忧虑,寝食难安,生怕薛怀泽带兵攻入岐州城?又是谁让我出使熠国,为来日国破家亡做打算?如今南部的百姓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崤山大捷,将士们的血迹还未干,陛下却说我的请战是为了个人恩怨。若陛下真是如此,那便把微臣的摄政王帽子摘掉,收回微臣手中的权利,微臣愿意落个清静。”
这话落下,薛时玮慌了,他从未想到他的几句话会直接让长安王有如此大的反应,一时间,他有点儿不知所措。
一侧的梁福康也提起了心。
因为长安王说的很严肃,薛时玮和梁福康听得出,这并非只是威胁,而是真的做了撂挑子走人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