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大殿中低徘,像是他这个人,从始至终便是不属于这里的幽魂一般,一丝因被君王看重,自己也贵为帝王的倨傲也无。
也并不愠怒。
只是如他这个人一般,质地如玉,如琢如磨:
“陛下有满朝文武,无需子嘉参与其中。待到陛下有需要之时,子嘉自会前来。”
楚帝微愕,而后便是薄怒:“你的意思是,你不愿再为朕谋划,日后朕召你,你也敢不从?”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臣属。
澹台衡:“海贼之事将了,况且,陛下也非我君父。”
这一言,叫魏骆心惊肉跳,却令读过那泣告尊父慧弟早夭书的何躬行,瞬间想起那个荒唐的先帝。
想起夭亡后便令嫡兄生死难逃的幼子。
想起那个系了铃铛的傀儡娃娃。
想起那句,投将黄泉换作何。
不畏生死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即便怕,他会怕的,也唯有君父不仁,唯有如今改朝换代,一个君主,仍然如同他的君父一般,刚愎自用,不顾百姓,万般荒唐。
“我也并非楚朝臣民,会永存于世。”他垂眸:“子嘉告辞。”
理智上,何躬行知道这样的态度才是澹台衡,是澹台衡该有的风骨。
他本是宁可玉碎绝不苟全,不愚孝也敢以死谏君,气节不逊竹柏的君子。
他也不会因自己得了那些香火,可久留于世便自以为不同于旁人,可无视朝纲。
可何躬行仍担心陛下发怒。
果然陛下先是一愣,而后便是震怒。尤其是他以为是恩赐,一步步妥协,此人仍是勉强接受,却毫无感恩戴德之语之后。
对谏臣也常有贬斥的君主怒:“澹台子嘉,你这是在忤逆朕吗!”朕做得还有哪里不好,让你明明是得了赏赐却仍不肯有一个好脸色!
可大殿之中已无痕迹,只余回音难掩君主震怒,和一众宫人,心中骇然。
楚文灼咬牙,愤然拂袖问旁人:“他竟敢在朕面前使性?”从未有人,有臣子敢在他面前如此狂妄!
魏骆也擦擦汗:“陛,陛下。。。。。。”
唯有何躬行,微微直起身,想说什么,望着那人身形虚化后留下的白雾,又垂眸,深思不言。
魏骆着自己新选的弟子送何躬行出宫时,他还在仔细想着什么,因着他不习惯凌驾于人上,便也未坐轿。
经过凤凰台时,他驻足,转头问那黄门:“不知公公是何宫人士,陛下未有旨意,我是否可入此台?”
那黄门忙道,自然,亲自送他进去后,又提醒这位阁臣注意脚下鹅卵石。
“咱家也不知陛下今日如何被朝臣触怒,只希望何大家能替陛下解怒解疑才好。”
何躬行一顿,拱手。
再迈入凤凰台,只觉满园青翠,郁郁生机,连绵不绝。
而澹台衡不在此处,他本欲转身,竟瞧见池塘倒影中,老师的书童安静候在假山一边,谁在此处,不言而喻。
何躬行再次驻足,屏息谛听了一会儿,只觉雨后潮气,花草清香夹杂土壤的味道,天下之气,均进入五脏六腑中。
他早知圣贤书中有这样的圣人气魄,却不知有朝一日得以窥见,那人却已成了一缕亡魂。
“陛下非刚愎自用也,”他言语平缓,“于开拓进取,可谓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