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他又为江怀越叫起屈来。“我家督公为打败女真人不顾自身安危,好几次险些命送疆场。万岁圣明,想想看他孤身引诱敌军首领带兵追击,又甘冒着危险突袭敌军,这样舍生忘死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些文人说的贪图享乐,扰乱军纪的糊涂虫?”
承景帝尚未开口,裴炎却冷笑道:“要不是镇宁侯及时赶到,他江怀越轻率冒进,断送的可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整个连山关!侥幸取胜罢了,谁知道到底在辽东做了些什么!”
杨明顺不服气,与之理论起来。承景帝拧了拧眉心,颇觉精神不济,更不愿听两人争执,沉声呵斥制止,又问裴炎:“杨明顺既然说那女子是他老家的,你去了平谷难道就没找那户人家当面验证?”
“这……”裴炎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看杨明顺,只好回复,“臣确实去找了那户人家,那当家人提起偷偷跑出门的女儿就气愤不已,还说她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杨明顺痛心疾首道:“万岁爷,小人把她带到老家附近,是让她赶紧回去的,谁知道她因为不被小人接受,也不敢回家面对父母,就此离开驿馆不知去向,小的也是着急后悔,不知道怎么才能弥补呢!”
他这般感慨万千内疚自责,十足的让承景帝迷糊了起来。难道事情真是这样?
……他抵住眉头,挥手让两人退下,自己坐在书桌前思索。
杏黄色帘幔微微簌动,随即轻挑起一侧。
碧色宫裙如春水浮动,盈盈间芳姿出众。
“万岁还在为江怀越的事情烦恼?”金玉音温柔笑了笑,袅袅然从后面走了出来。
承景帝点点头:“辽东战役取胜不假,但朝中数名官员弹劾他轻敌冒进,不受军规约束,只为自己逞能扬名。费毅也证实确有女子跟随其左右,然而刚才杨明顺说的……”
“万岁是觉得他所说虽然看似出人意料,却也有其可能性?”金玉音始终波澜不惊,仿佛只是一个淡然的旁观者。
“裴炎既然也跟着去了平谷,应该确实是看到了那个女子的家人,他没有必要和杨明顺串通。”
“可是他终究还是没看到那个随行于江怀越身边的女子……”金玉音认真思考了一下,“如今找不到她的行踪,自然是怎么说都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杨明顺还是说谎了,那户人家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金玉音看着一脸阴郁的承景帝,不由舒展秀眉莞尔道:“万岁,臣妾不过是讲一个可能罢了。其实江怀越此次出任监军倒是立了大功,您要是因为这件事惩罚他,贵妃娘娘恐怕第一个就不会善罢甘休呢。”
承景帝默不作声,其实早上荣贵妃就来找过他,承景帝已经不知道如何再应对她的质问了。每次江怀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会出来为他说话,俨然是他的庇护一般。
“你和江怀越也算熟悉,你觉得他会贪恋女色,在军中肆意妄为?”承景帝看了看金玉音,问道。
金玉音略微扬起眉梢,表示小小的惊讶,继而又释然一笑。“臣妾一直以为江大人是个不会轻易动心的人,甚至于,臣妾都不知道到底怎样的女子才能令他付出情意……这样的人,恐怕不像是会在军中肆意妄为,留宿女子吧?不过……”她顿了顿,又敛容道,“这事当然是要看万岁如何想的,臣妾不敢再多言了。”
承景帝颔首,与心直口快的荣贵妃相比,金玉音始终保持平静风姿,多年前也许他还只是有所好感,如今人到中年,却觉得这样清淡有致的佳丽也实在难得。
“余德广!”承景帝提高了声音。
余德广应声出现在门口。承景帝道:“明天一早,带江怀越去南书房见朕。”
“遵旨。”余德广恭敬领命,退了下去。
弯月悬于冷寂夜空中,行云淡淡,时而掩蔽月光,时而又牵散如纱。
西华门秉笔值房中的一间,如今变成了江怀越暂住之处。说是暂住,其实形同扣留,只是没有下狱,就这还引来朝臣不满,认为既然被弹劾调查,就应该移送司礼监甚至大理寺。
外界议论他自然知晓,只是充耳不闻而已。静夜独坐,他依照习惯还是一边在纸上写着需要解决的问题,一边思索对策。
房门轻扣,江怀越头也没抬,就说:“进来。”
杨明顺从外面闪身而入,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进此处的,除了他没别人。
“那套说辞管用?”江怀越直接问道。
杨明顺苦笑道:“万岁和裴炎都觉得意外,不过督公,您也别怪我想出这理由。要在我老家那边正好找到一个女儿不在家的,还真是凑巧了才有这家!”
“别到时候那个丫头突然又出现,那你的罪名可算是欺君了!”
“您放心,那丫头其实是和人私奔走了,我那同乡老叔正愁得不敢声张,如今又得了那么多银两,就算他女儿回来,也准不让她说出实情。”
江怀越点点头,他本来也没指望此事能隐瞒永久,只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
“相思还好吗?”他沉吟再三,终于问道。
“在寺里藏着呢,您尽管放心。”杨明顺又从帽中取出一根竹管,倒出折叠细致的纸条。
“督公,这是您要我查的。”他将之递上去,叹气道,“隔着那么久,您又想到捡起来要查馥君去世前接触的人,去过的地方,我手下弟兄们差点把腿跑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