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飞要打破这尴尬局面,突然起身说:“我们外面走走。”小鸳点头,跟随出来,二人站在院里观赏冬日的黄昏美景,心里只是尴尬,毫不觉得阴冷。陈晓飞无话找话说:“你们这里的石头真是好看,又多又奇!像云南石林一般的。”
小鸳奇怪而问:“云南石林,在哪儿?”
“唔,石林——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哦……你为什么不读书呢?”
“读书?我从来没读过书,我们这里的女孩很少有读书的——”
“呃,这是怎么回事呢?”
“有的是没钱,有的是老人说女孩子读书没用,早晚是人家的……”
陈晓飞对小鸳多看几眼,觉得这孱弱的姑娘在寒风里又可怜又可爱,不禁想起小红来,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又说:“你们这里在哪儿挑水呀,我没看见出水的地方。”
“在对面那个山凹,涨水季节还能流出一小股水来,这两天却还未到时节,我们用水都是用马到很远的地方驮回来的,要翻过两座山梁再转两个弯就到了。但最近几年我们都砌了水泥缸,只是天干严重了才去驮了,其他时间都喝这缸子里的水。”手往檐下那硕大无比的水泥缸一指,说:“下雨的时候我们的这水泥缸子里会蓄满了水,供一年四季用。我们这里家家都有这样一口水缸哩!”
“什么?就喝这里面的水?”
陈晓飞脸上失色,举步缸沿细看,见那只存半缸的水绿莹莹的,漂浮青苔,还有死虫残骸,像一缸药酒。水底涌来一股怪臭,正是还残存在他喉头的那味儿,一阵恶心,陈晓飞几欲吐了,若刚才知道喝的是这水,他宁愿渴死。难过之中,陈晓飞不禁想起贫富差距,他们的黄缪村寨是穷的,但比这石岩村好许多,有田有地,然而若与城市相比,若与东部发达地区相比,他们那穷乡僻壤算什么,凤毛麟角而已。也许,若有一个说书人把这些贫穷落后地方的现状说给发达地方的人们,人们只会当作听一个神话故事,或只会稍作一点怀旧的感触,还要问:怎么,这是什么年代,还有那样的地方存在吗?可是,这个地方真的存在。
小鸳说:“哪日我去你家玩。”
“好阿!只是你要小心,不然别人说你闲话。”
“为什么?”
“唉,他娘的,这其实也怪我,不过说句实话我现在还真想去过以往那样的生活,整天只知道玩,什么也不用管,反正吃喝有的是。还记得那回和那几个小杂皮,哈哈!真是好玩,我们一起去拉着一位姑娘不让她走,竟把人家逗哭了,还把人家衣服都扯破了。好玩哩。有一次我们打架被警察追赶,独跑脱了我,现在我的那些朋友都坐牢了,他娘的有朝一日老子去炸了监狱救他们出来。现在我不在城里混了,也见不到那些朋友,却怀念着那过去的媳妇,真体贴的,为了我还和她妈吵架,可惜我辜负了她——其实我在城里的故事多着呢,你若愿意我一件一件的说给你听,一次我们进一间屋子去偷东西,那时候正是炎热的夏天,房间里有一个女人呢,躺在床上,衣服裤子都没穿,看得我们都流口水……不说了,小鸳,你……”
陈晓飞抬头,看见小鸳把他视作怪物般,一步步退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他微微一笑:“小鸳……”
小鸳抢断他的话:“你一个人坐坐好么,我去看看我妈他们在哪。”
陈晓飞笑道:“好啊,你快回来,我想和你聊一个晚上呢!”
小鸳如逃瘟疫,匆匆离去,陈晓飞回屋,暗笑几十回。他这一招用在两个女人身上,竟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第二天,李兰五的女人回黄缪村寨给张明英的解释是,没想到小鸳已经定亲了。
陈晓飞再次相亲失败,自豪之情流露,洋洋得意对着张明英的叹息和冷眼。张明英曾一次次问他可当人家的面说了不成体统的话,他不愿明说,说些小鸳的坏话,让张明英也觉得小鸳简直是不知好歹。
隔日如年,陈晓飞很想念阿芬了,总在找机会要去城里看她。那天张明英说因家里没零用钱了,要进城去找陈林周要,陈晓飞听见,忙一口揽下来这重任,只怕母亲不答应,张明英说:“我是办正事,不是去玩,你争着去干什么?”陈晓飞道:“我好久未进城了,想进去玩玩,也顺便买件衣服……”张明英说:“玩玩,你莫不是想去见那女人呢。”一语点破他的意图,他无言以对,心想这次机会是没了。但这时来了村里一个妇女,为建新房子而要打沙,来请张明英去帮忙,平时这女人对张明英也颇多帮助,张明英不好拒绝,答应了,那进城一事,理所当然落在陈晓飞肩上。陈晓飞大喜 ,几乎要给那妇女磕头以致谢,临行对着镜子左瞧右瞧,俨然出嫁新娘般。他收拾好了,对着镜子沾沾自喜,也像孤芳自赏般对镜子微笑一下,跟母亲说了一声就上路了,迤俪前行早走完山路,坐上车便奔奇鹿城来。
那时候何忠付、林凤兰、阿芬都在午休,阿芬下垂的眼皮一见陈晓飞便翻卷起来,露出大大的眼珠,显得无比的精神来了。陈晓飞笑道:“没想到是我吧?外面这么冷,你还不快点让我进去。”阿芬冷冷地道:“要冷你你又敢怎么样?你来干什么,该不是你们村里又有人要结婚了吧?”陈晓飞笑道:“别人不结,我到差点要结了。”阿芬瞪了他一眼,问:“那不正和你的心意吗?”陈晓飞从后面拥住阿芬,柔声问道:“怎么了,我的好阿芬,想我想生气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以后绝不这么久不下来看你了。”阿芬转过脸来看着她,说道:“懒得理你。”陈晓飞却顺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并呵呵的傻笑着。
两人走进屋来,何忠付林凤兰也起床来了,陈晓飞说:“舅舅舅娘,你们没趁这‘冬光明媚’的好时光到外面去浪漫浪漫吗?”林凤兰笑道:“我们老了,不想去了,不过阿芬想去,你陪她去罢。”陈晓飞道:“好啊,不过我肚子饿了,我要先吃饭。”阿芬撒娇道:“不准吃——舅娘,你去把厨房锁了,就不让他吃饭。”陈晓飞道:“哇,你也太狠心了吧,我老远的来看你,你却这样对待我,你有没有良心啊?”说得众人都笑了。
吃饭后,阿芬陪陈晓飞去找陈林周,陈林周却不在屋里,料想是做活去了。屋里一片狼藉,锅里没洗的碗大约来自三天以前;被子未叠,凌乱的在床上,且污迹斑斑;床头是一大堆脏衣服,发出阵阵霉味。陈晓飞不自在道:“屋里好乱!”阿芬道:“阿伯每天都要干那么累的活,自然没时间收拾这些。”说着在锅里掺水插上电炉,看水温热了,把那些碗筷都洗干净了,又说:“我们一起把衣服被子都洗了吧。”陈晓飞听了感动不已,知道屋子的凌乱与父亲的辛苦有关,辛酸难耐。两人将被子拆了,床单收了,与那堆脏衣服,铺天盖地的收了满满一盆,端去水龙头下。阿芬又要陈晓飞去做饭,她一个人洗就是了。
将近下午陈林周才污泥满身的回来,见自己那些脏衣服都干净的挂在窗前的铁丝上,便知家里来人了,忙进屋去,却见是阿芬坐在沙发上看书,他吃了一惊。阿芬早站起来,笑吟吟的道:“阿伯,你现在才回来,饭菜都凉了,我帮你热热。”陈林周只说我来我来,不知道阿芬怎么会在这里。阿芬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解释道:“我和晓飞一起来的,他有事上街了,一会回来。”陈林周点点头,把饭吃了,阿芬又忙着收拾去洗。过了一会陈晓飞回来,与父亲说起家中缺钱的事,陈林周笑道:“我知道你们一进城就是问我领工资来了。”阿芬和陈晓飞都笑起来,陈晓飞说:“我妈要我告诉你,要你不要喝酒呢,爸,酒喝多了伤身,你千万要少喝哦。”陈林周笑道:“我自然不喝。”刚说完,门外闪进一人来哈哈大笑说:“林周,怎么还不去,我们酒桌都已经摆好了。四眼狗昨天被我们灌醉了不服气,说要报仇呢。”陈林周说:“就去,你先走。”那人见陈晓飞和阿芬在,出去了。陈林周尴尬的微笑道:“就喝一点点,对身体有好处的。”说完出去,陈晓飞也带阿芬逛街去了。
陈晓飞带着阿芬去找刘问文君,说了一晚话,出来时正是下晚自习时候,路上拥挤不堪。陈晓飞携着阿芬的手走,遇见几个面熟的人,也都不打招呼了。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看见杨艳和另外几个女孩正盯着他发笑,使他吃惊不已。
原来杨艳自从那日对陈晓飞间接的表###迹后,心中思念与日俱增,朋友们见她神不守舍,对其进行再三追问,也就知道了她的心意,早有一睹陈晓飞真面目的想法。这时她们看见陈晓飞了,焉有不笑之理。
陈晓飞被盯得有些窘,阿芬也不知所措,杨艳道:“你一走就无影无踪了,不来找我玩,信也不给我回。”陈晓飞忙说:“什么,你给我写信的么,我没收到,兴许在路上出错了。我本想给你写信的,但又不知道你分在哪一班”杨艳嗔怪道:“你就写三中高二年级也能收到呀!咦,她是你女朋友啊?”左手向阿芬一指,陈晓飞心中糊里糊涂的,一张口竟说:“不是!”阿芬脸上略微变了颜色,杨艳却甜甜的笑了起来,激动得一时不知说些什么。问他:“你有事吗?”陈晓飞说:“没事。”
“那你陪我去买东西好么?”
“买东西,我不会买呢。”
“走嘛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