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气着了,躲到院子里去。夜很凉,叶影婆娑,风如鬼哭。我总固执地坐在树下赏月,见不着月亮我就背诵咒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人贵有自知之明,莲花公子说。我知道他是对的,但我常做错事。坐了颇久后,我口渴,想返回屋中倒杯水喝,不知他们是否都睡下了,我的脚步放得很轻,透过半开的窗户张望,竟看到——
莲花公子俯身,将阿白的被子拉了拉,在枕处掖严了,然后他颤抖地轻轻吻上阿白的唇。
我以为是在喂药,将脖子伸得长了些,定睛再观,捂着差点惊呼出声的唇:不,他是在吻他,细微地,一点一滴地,在他的唇角留下一个渴慕的、痴迷的吻。
那一时一刻,莲花公子说,你让我难过了;莲花公子说,夺夫之恨,算不算仇?真是荡气回肠一段情事,公子们,迟早有一日,你们将在月圆之夜紫禁之巅把恩怨了断,我就不掺合啦。
我转身回到庭院,心跳很大声,而这次并不为着欧阳。
没一会儿,莲花公子也出来了,轻掩房门,手中拎着一个酒坛。没有杯子,我们就你一口我一口地轮流喝,纵然我们不是朋友,也是难兄难弟。求不得,莲花公子,我们求不得,各有各的愚妄,均是不得其所。
爱到最后,只能如哑了一般沉默。所以三年来,他不同阿白见面,同在一座城,若想回避,怕也不难。他这么做了,并做到了。
那个冬日,莲花公子和他心爱的人度过了一生中最好的诗酒年华。
可是,在那天都的细雨中,他们分别了这么久了啊… …
“去年,我在世外夜夜听雪,似乎才明白,梅花的盛放,并不为任何人。”莲花公子抱臂凝望夜色,眼中有什么在一闪一闪。
殿下是他的白梅,初相见时风和日丽的心动,酿成了漫天风雪的心劫。他像是伤心了一辈子,才换来这么一丁点儿好光景,眼底流露出很贪恋的光彩,仿佛春日的湖水,很灵动。我问:“他不知道你的心思吧,为何不…… ”
“告诉他,然后呢?”莲花公于的眼波如水如雾更如梦,浅笑很怡和,并不很伤心,“他那么好的人,会苦恼,会不知如何面对,那我就什么都不说吧,把自己哄成了一副彻骨放浪的样子,如常如旧,他会放心。”
他的心头定然有火寂静燃烧,可面上仍是淡淡的笑:“他自小在宫里长大,是个对规矩有敬畏的人,永不会活得大鸣大放,说有何益?他若不接受,我摧毁了友情,见面只会难堪,他接受,因我成为众矢之的,即使他不在乎,仍会在某时娶亲,为皇家开枝散叶,延续血脉。你以为我做得到跟人共事一夫?我不善良,我善妒,我要不起,那就不要。”
我为他难过,将酒坛推向他,他氤氲的双眸抬起看我,说话的音调很绵软:“小明,都说晴天恨海,但愿你会例外。”
“怎样?”
“一苇渡江。”他满不在乎地仰首而笑,顾盼见横波流转,惊艳人间,声音却带了三分冷倦,“我是不成了,你呢?”
我低下头道:“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他对阿白,是清明如水的境界,不纠缠,不打扰,不使他为难,而我……虽不能至,心向往之。那就喝酒吧,彷如一醉真能解尽千愁。
星月黯沉,院落里坐着各怀心事的两个人,他们爱着不同的人,一个生死未卜,一个音信全无。酒喝得见底,我竟未醉,莲花公子半抬了睫,目光落在虚无缥缈处,语声里含着笑:“小明,我早就知道,我们才是一丘之貉。”
言毕,越过我身旁,盈盈远去。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其实我能想象他和他的当年。正月间,皇宫中饮酒狂欢,灯花烟花映亮夜空,诸事喜庆。而他是皇上御笔钦点的探花郎,沐浴着数不尽的荣光,是前程似锦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但当他在宫花中穿行,总免不了有些意兴阑珊,灯火通明,星辉闪闪,是的,他意兴阑珊。然后在某一个寻常的冬日,他一回眸,看到了今生的他。
一抹白影立于那阑珊处,香雪如海,他只望住他。
素净白衣映出殿下茬弱阴郁的容颜,比雪更白,比花更香,通身清华世间难寻。从此,探花郎不再意兴阑珊,他——意兴飞扬。
看他金笺词就,听他奏笛吹花,相守不问情,他以为会这样。
谁知殿下所有的关怀到最后竟使他拥有了更深的孤单。
三年来,他纸醉金迷依红偎翠,飘飘欲仙忘乎所以,但为什么,每一个夜阑酒尽,他记得的,仍是禁宫内,那个清远孤寂暗夜徘徊的他。
莲花公子,兰泽多芳草,所思在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