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不敢相信多拉的话和莫雷尔的命令有某种必然的联系。他们在寻找一个人,仅仅这一点就足以使我神经过敏,如坐针毡。
也许我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也许他们要找的不是我而是海恩斯。这后一种想法使我如释重负。
但是我心有余悸:一个正常人会怎么想?难道这一切真的与我无关?难道我应该忘掉这些草木皆兵、遭人暗算的噩梦?
假如这是一个阴谋,又为什么要搞得如此复杂而周密?要逮捕我,大可不必兴师动众、煞费周折。莫非他们是一群疯子?
我们习惯于用固有的思维定式阐释事物。如今现实发生了变异,这种思维方式已经难以为继;一如你若突然从梦中惊醒抑或死去,必然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完全摆脱梦魇的困扰或者生活的纠缠。而今我历尽艰险,一时难于消除对同类的恐惧。
莫雷尔从一个木罐里取出几张黄色绢纸,纸上的文字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木罐里还装着许多附有快艇和汽艇广告的信件。这些广告登载着收购旧船旧艇的价目、种类、质量以及联系办法等等。我只能看到其中的少数几个。
“让海恩斯睡他的去吧,”莫雷尔说,“太遗憾了,但我不能因为他而无止境地等下去。”
莫雷尔伸出双臂,一字一顿地说:
“现在我向大家宣布……”
他紧张地咧嘴一笑:
“大家别紧张。为准确起见,我照写好的念吧。”
他开始念文件夹里的那些黄色绢纸(今天早上我离开博物馆时,见文件留在桌上,就顺手牵羊,把它们偷了出来):
首先请大家原谅这种令人讨厌、甚至是令人惶恐不安的做法。不过你们很快会忘掉它的。同这一周我们所过的美妙生活相比,这点小小的烦恼又算得了什么。
本来我是什么都不想对你们说的。那样你们就用不着担惊受怕,我也用不着多费口舌。但是,既然我们是朋友,我想你们有权知道这一切。
他微笑着,颤抖着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听众,然后一字一板地念道:
我的秘密在于我自作主张地把你们拍摄下来。当然这不是普通的照片,而是我的最新发明。我们将借助它而获得永生。想像一下一个能忠实再现我们这七天的生活的舞台吧。也就是说,我们的一切活动都已被悄悄摄录,并已经存入一种能使之不断重复的存储盘里。
“太不知羞耻了!”一个暴牙的黑胡子男人大叫起来。
“我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多拉接着说。
福斯蒂妮眉宇紧锁,似乎非常生气。
其实我早该告诉你们:我们获得了永生。然而我没有这样做……今天之所以把秘密公开,是因为让大家继续蒙在鼓里我于心不忍。一个星期来,我们朝夕相处,不是过得很愉快吗?这就是说,只要没有时间的限制,摆脱了工作的压力,快乐将永远陪伴我们。难道不是这样吗?
因此,我赋予你们永生的快乐!
当然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有些朋友没有同来。克洛德另有打算:他喜欢假设,一心要通过幻想或者神学假设上帝同人类的矛盾,认为这是达到永恒的有效途径,因此不愿中断他的思路。马德琳因为担心他的身体,足不出户都快两年了,也没能来。勒克莱尔和戴维夫妇有约在先,去了佛罗里达。
他继而又说:
“可怜的查利,自然更……”
鉴于他的这种语气,他的这个“可怜的”以及场内的肃穆氛围和此后的轻微骚动,我推测查利已经去世,而且是刚去世不久。
为缓和场内气氛,莫雷尔补充说: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消失。如果哪位想见他一面,我可以马上请他出来。他是我的发明取得成功的最初见证。”
而后是短暂的停顿。我想这是由于场内的气氛使然(由厌烦到哀悼到惊愕,玩笑的气氛已荡然无存)。
莫雷尔重新回到黄色绢纸上来,并且猝然加快了朗读速度:
很久以来,我一直致力于两件大事:我的发明和……
他很快镇定下来,放慢速度,从容地念道:
譬如,我拿过书来,撕下几页;我散步;我把烟丝装进烟斗;我想象一种幸福的生活和……
人们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为了改进和完善这一发明,我开始了一项新的计划。起先我只当是在幻想,后来竟完全陷了进去:我要让我的情感成为永恒的现实……
出于我的智力优势,也因为曾确信爱上一个女人大大易于复制一个天空,决定放弃固有的情感流露方式而采取自然而然的(也许是操之过急的)表白方法。没想到这样一来,我失去了她的信任。她的爱情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希冀。我真怕我会因此而丧失精神支柱,无颜面对生活。
于是我想到了新的策略、新的计划。
莫雷尔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消沉,因此换一种语气说:
最初我想以情动人,教她乖乖地跟我走(结果很糟:她对我的激情产生了误会,从此不愿理我了),后来我幻想把她劫持到我家去(幸亏没有这么做,否则我们俩会打得不可开交,永远不得安宁)。请注意这个毫不夸张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