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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博物馆的地下室,我有过两次神奇的发现。
一次,我发现贮藏在地下室里的食品减少了。我大惑不解。就在寻找答案的时候,我发现了机房。
从里面看,地下室像个密封的罐头,没有天窗。但是,在进入地下室之前,我明明看到它是有天窗的,玻璃很厚,还有铁栅,隐蔽在松柏枝条间。仿佛是要向什么人证明我所看到的天窗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而不是幻觉,我走出地下室,去找天窗。
我找到了那个天窗,于是重返地下室,按照室外的方位寻找室内的天窗。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辨别出它的位置,结果发现它应该在一堵墙壁的另一端。这一发现使我兴奋不已。我想,在这样一个孤岛上,有这么一个隐蔽的设施,该不会是宝藏吧?我开始搜寻通向另一端的暗道机关。然而墙壁既平整又坚固,根本没有通道。即便如此,我还是下定决心要破墙而入。因为我知道,即使那边没有宝藏或者军用物资,起码也该是个食品储藏室。
我煞费周折,找来一根被用作门柱的大铁棒,绝望地在墙上乱捣乱戳。我折腾了很长时间,终于捅开一个小洞。透过小洞,我看到了天窗和阳光,看到了水泵和发电机。
这是个秘密机房。
我累极了,爬过洞去,在机房待了一下午。令我唏嘘慨叹的既不是找不到宝藏或者粮仓的失望,也不是找到了水泵或者发电机的欣喜,而是这墙、这地、这顶棚。这决不是普普通通的地下室,这是一处用高温烧成的完美的青瓷建筑。里面的空气散发着自然、湿润、瀑布沫儿似的天蓝色馨香(建筑是密封的,没有出口,只有一个天窗,而且还隐藏在一棵大树的枝叶当中)。
我对机器并不在行,但还是很快掌握了启动水泵和发电机的要领。当我用完雨水,需要抽地下水时,我就开动水泵。
我的发现以及这些机器的操作之简便,保存之良好都使我不胜惊讶。我清楚地知道,只要机器发生一点小小的故障,就会令我望洋兴叹、束手无策。
我是个十足的科盲,目前我还未研究出除发电机和水泵之外,瓷室里的其他几台绿色机器又有何用途。还有南墙根下的那卷铁片儿,使我疑云满腹,莫测玄奥(一根铁管把它和地下室连在一起。要不是因为离海滩还有一段距离,也许我会不假思索地将它和潮汐联系在一起)。我因自己的无名而小心翼翼。若无绝对必要,我不会开动这些机器。
然而有一天,博物馆里的所有照明设备都骤然亮了起来,整整一个晚上,博物馆里灯火通明。那次我在地下室里有了第二个发现。
那天晚上,我病倒了,想找点药。我寻遍整个博物馆,什么药品也没有找到。于是我去了地下室,突然……
当时我恍恍忽忽,把自己的疾病忘得一干二净,误认为那些可怕的事情不是幻觉而是事实。
我发现了一扇暗门,一条秘密通道以及另一个地下室。这是一个别致的多面体(结构)建筑,很像我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军事掩体,墙面是用不同材料构成的对称图案(有的地方是木板,另一些地方却是坚固的大理石)。我穿过一个房间,继而进入一个多面体回廊,这时我看到里面还有八个完全相同的房间,仿佛是从镜子里反映出来的。不久,我听到上下左右传来了清晰整齐的脚步声。我猜测那是有人走进了博物馆。我胆战心惊,蹑手蹑脚地向前挪了几步:脚步声消失了,我只感到寒气袭人,就像到了委内瑞拉的雪山高原。
我上了扶梯。海岛一片静寂,孤独的大海在平和地呼吸,一切都睡了,惟有蜈蚣在匆匆爬行。我想到了幽灵和警察,但又很快排斥了后者。
我跑上楼,躲在自己房间的窗帘背后,好久都不敢出来。而后,我觉察到我躲得太不高明(因为别人很容易从窗外发现我,而且万一房间里有人,他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拉窗帘、开窗户)。
我无可奈何地从藏匿的地方走出来,壮着胆子检查了房间里的每一个旮旯,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然而我依然惶恐不安,因为我分明听到有人在此走动。
清晨,我重又去地下室察看。我再一次听到了橐橐脚步声:由远而近,清晰可辨。我恍然大悟……我讨厌自己的胆怯,迈开步子,让回音陪伴自己走遍第二层地下室的九个完全相同的房间。此后,我发现了通向第三层地下室的秘密通道,并且逐一参观了那里的五个房间。这些房间都好像防空设施。但是,如此建筑(竣工于一九二四年左右)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以后又为什么被人遗弃?又是为何而建?诸如此类,我百思不得其解。建造这幢大楼的工程师身手不凡是显而易见的。尽善尽美的地下工程具有强烈的现代意识:为消除人在非常时期的不安心绪而设置的回音装置便是令人叹服的细节之一。回音可持续二三分钟,一声叹息会引起前后左右无数声叹息。孑然一身,躲在远离地面的地下室里,犹如梦中遭到异己力量的重压而身心疲惫,动弹不得,倘若没有声音作伴,就会产生难以忍受的压迫感。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我的报告已经充满了可怖的事件、场景和事物。然而,最使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的还是前面说过的不速之客。莫非他们就是一九二四年前弃岛而去的神秘居民?莫非这群游客是这座博物馆、这座小教堂和这个游泳池的真正主人?诚然,我看不出没完没了的《献给二位茶一杯》或《巴伦西亚》能启发他们中的什么人设计出如此牢不可破却又精妙绝伦的建筑物。
一个女人每天下午坐在岩石上观看日落。她头戴彩色纱巾,并拢的双手搁在同一膝盖上,皮肤被涂上了晚霞的金色。她是位黑发黑眼睛的女郎,高高隆起的胸部显得有些夸张,令人想起吉卜赛女人抑或廉价画家笔下的那些俗不可耐的西班牙女郎。
时间一天天过去,日记(《幸存者的自卫》或《马尔萨斯颂》)在一页页增加。以往的岁月、昔日的影子在忘却的烟尘里渐渐模糊、变形、消失。然而,今天的文字不可移易,因为它们是辩白,是防卫,尽管我还在怀疑它们的功效。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把握住现在,而现在我只相信我不能寄希望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