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无助。我吞了一片安必恩,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天气和我的心情一样糟糕。灰暗膨胀的天空与我一同哭泣。
我知道自己情绪低落,意志消沉。我感觉得出来,但奇怪的是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舒适。我一辈子都在逃避自己的个人情绪。现在,我待在我的公寓里,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独自一人纵情痛苦,在它温暖的水中畅游。我甚至不需要假装写作。夜里服用的安眠药第二天早晨仍令我头昏脑涨,反应迟钝;而即便服用了安眠药,我夜里仍然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盗汗、潮热轮番折磨,让我忽冷忽热。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圣诞节的前一天,即在玛拉宿舍那次噩梦般的经历之后十三天。
那天早上醒来后,我突然想到一个计划。
我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洗手间。镜子里面映出一个双眼布满血丝、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
我笨拙地倒出两片阿普唑仑服下。我需要两片是因为今天我决定出门,而单单这个念头就引起我不小的一阵恐慌。
我应该洗个澡,可我浑身软绵绵的,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我把几周前就已经买好的礼物收拾好,装进一个灰色的诺德斯特龙百货的购物袋,向门口走去。
刚走了几步我就不得不停下,我突然喘不过气来。胸口也一阵剧痛。
真是可悲。我已经将近两个星期没有踏出公寓一步了。这点时间不算什么。可从何时起我居然连门都打不开了?
我不理会愈来愈严重的恐慌,伸手去抓门把手。然而当我汗津津的手心接触到把手时,却有种滚烫的感觉,仿佛那是一团余火未熄的煤块,我忍不住叫了一声,松开了手。随后我又伸手去试,这一次更加缓慢小心。我打开门,来到走廊。锁上门时,我差点就打了退堂鼓。
这太荒谬了。我也知道这很荒谬。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况且我已经有了计划。今天是圣诞前夜,是家庭团圆和彼此原谅的日子。
我呼出一口气——这口气我憋多久了?而后毅然决然地走向电梯。短短15英尺的距离,我的心在胸膛里时跳时停。
外面,西雅图银装素裹。临街的商店橱窗上贴满了节日的装饰。下午4点,再过不久便是平安夜。街上行人稀少,只有为数不多想抓住最后一刻的购物者,他们多半是穿着厚大衣的男人,半张脸都藏在竖起的大衣领内。
我在哥伦比亚街右转。两侧高楼林立,头顶是古老的水泥高架桥,走在雪地上如同行驶在峡谷之中。这里行人更加稀少,下雪天人们都窝在温暖的家里。我开着车子仿佛驶入了一幅广阔的黑白水墨画,视野中唯一的彩色是我车灯射出的黄光。
我把车直接开上渡船停好,人索性留在车里等待靠岸。渡船缓缓移动,引擎嘎吱嘎吱直响,偶尔传来雾角[2]的轰鸣,这一切使我昏昏欲睡。我盯着开阔的船尾方向,看雪花片片飘落,消失在广阔的、灰蒙蒙的海峡之中。
我要去道歉。如果需要的话我愿意跪下来恳求强尼的原谅。
“对不起,强尼。”我大声说,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我迫切地需要这么做。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再也无法忍受孤独的折磨,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内疚。
就算凯蒂也不会原谅你。
到了班布里奇岛,我把车缓缓开下渡船。维斯洛商业区已经披上节日的盛装,许多店面前闪着白色的灯光,与街灯交相辉映。主街上悬挂着一颗红色的星状霓虹灯。这里看上去就像诺曼·洛克威尔[3]笔下的一幅画,尤其在雪花的衬托下,更加传神。
我开上一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然而在雪天里,它看起来又多了一丝异国情调。离他们家越近,我心里越是慌张。在最后一个转弯处,我的心跳又乱了节奏。我颤抖的手紧握住方向盘,迅速开上他们家的车道,停了下来。
我又吞了一片阿普唑仑。我什么时候吃的上一片?不记得了。
车道上已经停了一辆白色的福特轿车,那应该是巴德和玛吉租的车子。
我又把车往前挪了一点。透过纷纷扬扬的雪花,我看到屋檐上和窗户周围一闪一闪的圣诞彩灯。屋里,圣诞树已经亮了起来,映出一圈黑色的人影。
停住车,我关掉大灯,开始想象。我会径直来到门口,敲门,开门的人将是强尼。
对不起,强尼。我会说。请你原谅我。
不。
我犹如挨了一巴掌,一下子从想象中醒过神来。他是不会原谅我的。这是明摆着的事。他的女儿不见了。走了。和一个不靠谱的年轻人私奔了,消失了。而这一切全都因为我。
他会把我关在门外不闻不问,连同我的礼物。
不,我做不到。我已经无法承受又一次的打击,现在的我已经在勉强支撑了。
我把车倒了出去,重新返回渡口。不到一小时,我已经回到了西雅图市中心。此时的街道冷冷清清,光滑的人行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商店也全都关了门。路面结了冰,我只好降低车速,以策安全。
可紧接着我却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我没有丝毫防备,忧伤的情绪没有像往常那样仪态万千款款走来,而是突如其来地从天而降,前一秒我还在稳稳开着车,后一秒却浑身一颤一颤地啜泣起来。我的心不停地狂跳,一阵潮热袭来,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受得如坐针毡。我想擦掉眼泪,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我的身体沉重无比,好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