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塔莉。
伴随着呼吸机轻微的嗡嗡声和心脏监护器有节奏的嘟嘟声,我从凯蒂的话语中听到了失望。我忘记了身体的所在——或者试图忘记——而任凭自己在回忆中流连忘返。华盛顿大学的中庭。多么美好的时光。
我躺在草地上,几乎可以感受到身下的小草,尖尖的草叶戳着我的皮肤。我能听到絮絮低语,有些清晰有些模糊,像波涛冲上遍布卵石的海岸。那片纯粹的美丽的光笼罩了一切,给我带来一种舒适的宁静感,与我刚刚和凯蒂分享的回忆迥然不同。
你就那样让他们走了?
我翻了个身,盯着凯蒂——我最好的朋友——美丽光辉的形象。在她的光芒中,我看到了以前的我们——两个14岁的小女生坐在我的床上,中间摊开了一排《虎派》[1]杂志,两人学大人化了很浓的妆,眉毛也明显拔得太过。又或者在80年代,我们戴着和盘子差不多大的垫肩,随着欢快的音乐翩翩起舞。“我毁了一切。”我说。
她轻轻叹口气,呼吸像耳语般喷在我的脸上。我闻到了她以前很喜欢吃的泡泡糖,以及她几十年不曾用过的爱之宝贝古龙香水的味道。
“我好怀念可以和你谈心的日子。”
我在这儿了,塔莉,跟我说说吧。
“不如你跟我说说,你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
或者说说每天夜里把你惊醒的椎心的思念,说说怎样一点点忘记儿子洗完澡之后头发的味道,或者如何关心他是否掉了颗牙齿,没有妈妈的教导他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她再次轻轻叹了口气。
下次再谈这些吧。现在快告诉我,玛拉和帕克斯顿离开以及强尼赌气和你断交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2009年的12月,也就是去年,是一切走向终结的开始。现在想想,它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强尼气急败坏地离开之后,我……
冲出玛拉的宿舍,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校园里。外面冷飕飕的,街上遍地雪水。我来到第45大街,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家时,我全身都在发抖,关门时还不小心夹到了手指。我径直走进洗手间,吃了两片阿普唑仑,然而这一次吃药也没用了,什么都无法阻止我内心的崩溃。这是我咎由自取。我当初是怎么想的?我为什么要对玛拉说那样的话,为什么要对强尼隐瞒实情?他说得没错,这全是我的错。为什么我总是伤害我爱的人呢?
我爬上宽大的床,在柔软的银丝被单上缩成一团。泪水流在被单上,瞬间消失于无形,好像从没流过一样。
我以各种古怪的方式感知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黑的天空,四周高楼上反射的光线,服用的阿普唑仑的数量。子夜时,我吃光了冰箱里的东西,而且还准备把食品储藏室里的食物扫荡一空,不过吃到一半时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吃得太多了,因为喉管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我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大吐起来。我吃进去的东西,连同未消化的阿普唑仑全都翻了出来。吐完之后,我浑身软得已经像只小猫了。
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刚醒来时,我只觉得全身瘫软无力,昏昏欲睡,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种被卡车碾过一样痛苦的感觉。愣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
我伸手拿过手机。
“喂?”一个字便足以暴露我口干舌燥的程度。
“嘿。”
“玛吉。”我轻轻念着她的名字,生怕被她听见似的。我祈祷她此刻还没有回亚利桑那,我需要见她。
“你好,塔莉。”
她的语气中透着失望,我一下子就知道她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了。
“你听说了?”我问。
“听说了。”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是我搞砸了。”
“你本该好好照看她的。”
而真正悲哀的地方也就在于此,我以为我很尽责,“我该如何补救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等玛拉回家之后——”
“万一她不回家呢?”
玛吉吃了一惊。我难过地想:一个家庭到底能承受多少伤痛?
“她会回来的。”我说,可这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玛吉显然也心照不宣。这通电话不仅没有让我好受起来,反倒让我的心更加纷乱不堪。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