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开双臂,任由自行车越跑越快。我想起第一次这么做时的情景。当时我和凯蒂都上初中。我们骑的也是这种自行车,走的也是这条山路。我们的友谊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并成了我人生中唯一一段真挚纯洁的感情。当然,凯蒂之所以能跑出来和我一起疯,完全是被我逼的。是我在三更半夜的时候用石头砸她卧室的窗户,把她叫醒并央求她和我溜出去的。
难道我早就知道那一次选择会改变我们两个的人生吗?不。但我确实知道我的人生需要改变。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妈妈虽然没有丢弃我,但却对我不闻不问,我的整个童年不得不假装现实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与凯蒂在一起时我才会真正坦诚相见。她是我永远的好朋友,是唯一一个无条件接受我并爱我的人。
我们成为朋友的那一天我终生难忘。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会记得那么牢了。我们都是14岁的小女生,都没有什么朋友;我们两个就像盐和胡椒一样特立独行、与众不同。我们认识的那天晚上,我对酩酊大醉的妈妈说我要去参加一场中学生派对,她交代我说要尽情地玩。
在一片黑暗的树丛里,一个我刚刚认识的男孩子强暴了我,并把我一个人丢在野地里。独自走回家的途中,我看到凯蒂坐在她家的篱笆墙上。从她家门前走过时,她忽然开口和我说话了。
“我喜欢在晚上来这里,星星很亮。有时候如果一直看着天空,会觉得星星像萤火虫一样在四周飞落。”牙齿矫正器使她说起话时有些含混不清。“也许这条街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跟你说这些,你八成觉得我是书呆子吧?……嘿,你脸色不太好。而且身上有呕吐的臭味。”
“我没事。”
“真的没事?”
真是见鬼,我竟然哭了起来。
那就是我们两个故事的开始。我把我最羞愧的秘密告诉了她,她伸出手,我紧紧握住。自那天起,我们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从高中到大学,以及毕业之后。我的任何经历只要还没有与凯蒂分享就不算是真的;一天之中倘若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那么这一天就是不完整的。到18岁时,塔莉与凯蒂这两个名字已经紧紧连在了一起,什么都无法分割。我陪她经历了人生中一件又一件大事:结婚、生子、写书;2006年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我仍然陪在她身边。
我张开双臂,让风从我的发丝间流过,让记忆与我并肩同行。我心里想:我就应该这样死去。
死?谁说你要死了?
不管在哪里我都能认出这个声音。过去这四年里,没有一天我不在怀念着它。
凯蒂。
我扭过头,看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一幕:凯蒂骑着自行车就飞驰在我的旁边。她的形象无比巨大,而我也毫不奇怪地认为这是自然。这是我进入光明的时刻,而她一直都是我的光明。在这短暂而美丽的最后瞬间,塔莉与凯蒂再度重逢了。
“凯蒂。”我充满敬畏地叫道。
她冲我微微一笑,短短几年,这笑容似乎变得麻木起来。
然而紧接着我只知道,我们又像过去那样坐在了皮查克河绿草如茵的岸边,恍如回到了70年代。空气中飘荡着雨水、泥土、青草和绿树的气息。我们靠在一根行将腐朽、浑身苔藓的木头上休息。河水打着旋,发出汩汩之声,从我们前面流过。
嘿,塔莉。她说。
听到她的声音,一股莫名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一只美丽的、浑身雪白的鸟儿张开了翅膀。到处都是光芒,笼罩着我们。在这光芒中,我又一次感受到了美丽的宁静,它令我安然、舒适。我已经痛苦了太久,而孤独的时间甚至更长。
我转向凯蒂,贪婪地望着她。她的身体几乎透明,且微微发光。当她移动时,哪怕是无比轻微的一个举动,我也能看到她身下的小草的影子。当她看着我时,我能从她眼中同时看到忧伤与快乐。我很奇怪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怎么能在她身上实现如此完美的平衡与共存。她叹了口气,我闻到一股薰衣草的芳香。
河水冒着泡泡,轻轻拍打着河岸,送来阵阵浓郁丰饶的同时包含着新生与腐朽的气息。这气息继而又变成了音乐,我们的音乐;水波形成音符,不断升高;我仿佛听到特里·杰克斯唱起了《阳光季节》:我们拥有幸福快乐,也曾拥有阳光季节。多少个夜晚,我们带着收音机来到这里席地而坐,一边谈天说地,一边聆听一首首老歌:《舞后》《你使我感觉像在跳舞》《加州旅馆》《心跳节拍》等。
出什么事了?凯蒂悄悄问道。
我知道她在问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儿”——还有“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跟我说说吧,塔莉。
上帝呀,我多么怀念她这句话。我想跟我的好朋友说说话,告诉她我有多么失败。她总能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做得妥妥当当。可是想说的话全都离我而去。我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字眼,每当我刚一靠近,它们就像精灵一样全都溜走了。
你不必说话。只需闭上眼睛回忆。
我还记得开始出问题的时间。那一天,比任何一天都阴暗;那一天,改变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