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儿?
黑暗。
我睁不开眼睛;或许眼睛睁开了,只是周围太黑看不到东西;又或者,我的眼睛已经不中用了。也许我已经瞎了。
让开!准备除颤!
什么东西在我胸口重重击了一下,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先是向上弓起,后又轰然坠下。
没有反应,贝文医生。
我突然感觉一阵剧痛,一种难以想象的痛,痛得我连求生的意志都想要放弃。紧接着,又是一片虚无。
我陷入了奇怪的静止状态,像死死屏住的一口呼吸。包围我的黑暗浓厚而安静。
现在我可以很轻松地睁开眼睛了。四周仍然一片黑暗,但与之前却有所不同。液体,乌黑得如同海底的水。我试着移动,发现阻力异常强大。于是我不停地推啊推,直到坐起来。
黑暗在渐变性地消退,变成一片灰蒙蒙;远处出现了光,呈漫射状,像朦胧的日出。可是随后突然之间,一片光明。
原来我在一个房间里,而我的身体却高高在上,正俯瞰着房间里的一切。
下面有群人正紧张地忙碌着,他们嘴里不时冒出些我听不懂的话。房间里有各种仪器,白色的地板上有红色的东西在流动。这情景似曾相识,我以前肯定见过。
这些人里面有医生也有护士。哦,原来我在医院的病房里。他们正忙着拯救某个人的生命。只见这群人围在一台轮床的两侧,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等等,有点不对劲。
躺在轮床上的人竟然是我?
那个一丝不挂、遍体鳞伤、浑身淌着血的女人正是我自己啊。地板上流动的血来自我的身体。我能看到自己满是血污的青肿的脸。
可奇怪的是我竟没有丝毫的感觉。那的确是我,塔莉·哈特。躺在轮床上奄奄一息的病人。可我也是我呀,我正浮在屋顶的角落里,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下面的一切。
急救人员围在我的身旁。他们互相叫喊着——从他们张大的嘴巴、涨红的脸和深皱的眉头我能看出他们的焦灼和忧虑。他们把更多的仪器拖进房间,轮子在淌着血的地板上吱呀打滑,红色的版图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他们的声音对我来说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查理·布朗[1]》特别节目中的成人配音:哇——哇——哇。
她快不行了。
我似乎应该关心才对,可我不在乎。眼前的情景就像我曾经看过的肥皂剧。我翻转身体,墙壁忽然消失了。远处有一片沸腾的明亮的光,它召唤着我,温暖着我。
我心里想着:过去吧。而身体却已经在移动。我飘进了一个明亮得刺眼的世界。蓝,蓝的天;绿,绿的草;棉絮一样的云朵里落下雪一样洁白的花。还有光。美丽,耀眼,见所未见。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如此平静,如此安宁。当我穿过草丛,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棵树,起初还是棵幼小的树苗,枝干弯曲,浑身疙疙瘩瘩;可我站在那里的当儿,它却疯狂地生长起来,不断地开枝散叶,直至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我心想要不要往回走,万一这棵树继续生长下去,把我吞进它那错节纠缠的根里呢?树生长的同时,黑夜降临在我的周围。
抬起头,我看到了许多星星,北斗七星、猎户腰带,都是我小时候在我们家庭院里就已经认识的星座,那时的世界似乎很小,小到装不下一个女孩儿所有的梦想。
从某个遥远的角落我依稀听到了歌声。比利,别逞英雄[2]……
在某种程度上,这首歌启发了我,使我难以呼吸。13岁那年这首歌曾经让我哭泣。那时我以为它讲了一个悲惨的爱情故事,但现在我认为它是一个悲惨的人生故事。
生命不能拿来开玩笑……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辆自行车,一辆旧式的带香蕉形车座的女式自行车,前面还装有一个白色的车篮。它斜靠在一道玫瑰篱笆上。我走过去,骑上车子,踩下踏板……可是去哪儿呢?我不知道。车轮下忽然出现了一条路,一直通往我目力所及的地方。这是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我忽然又像个小孩子一样骑着车子飞也似的冲下山坡了。我的头发随风飘动,不时扫在我的脸上。
我知道这个地方。这是萨默山。它早已融入我的灵魂。显然我并不是真的在这里。真实的我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奄奄一息呢。所以说,这一切都出自我的幻想,但我并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