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人称“神甫”的男子摘下宽边牛仔帽,放在胸前,放眼凝视着一马平川、尘土弥漫的南得克萨斯州沙漠。一簇簇低矮且长满刺的牧豆树和灌木蒿从各个方向延伸到一望无际的远方,虽则给沙漠增添了一丝绿意,但反而彰显了这里的肃杀。在神甫的面前,一条车辙累累、宽十英尺的垄状小径从灌木丛中穿过。当地的西班牙裔推土机司机称这种小径为“森德罗斯”【1】,森德罗斯原本凹凸不平,正是他们用推土机在上面铲削出了平整的直线。小径的一边,亮粉色的塑料标志旗飘扬在低矮的电线杆上,每两面旗之间的距离正好为五十码。一台卡车滞重地行驶在小径上。
神甫必须偷走这台卡车。
他第一次偷车是在十一岁,偷的是一台1961年产的林肯大陆,车子还是崭新的,雪白锃亮。车主把它停在洛杉矶南百老汇的洛克希剧院门外,钥匙还插在仪表板上。当时的神甫还没有现在这个雅号,而是叫里奇。他坐在驾驶座上,几乎看不到车窗外。虽然整个过程惊心动魄,他几乎全身湿透,但他还是把车子开了十个街区,满脸自豪地把钥匙交给了人称“猪脸”的吉米·莱利。莱利给了他五美元的奖励,开车载着女友兜了兜风,然后在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上撞废了这台车子。正是这件事情,使里奇顺利加入了“猪脸帮”。
但是眼前的卡车并非普通的车辆。
就在他观望的时候,驾驶室后面的大功率机器缓缓地把一块六平方英尺的巨大钢板放到了地面上。机器的运转暂停了片刻,接着,他听到了一阵低沉的隆隆声。钢板开始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在卡车周围扬起一片沙尘。他感觉到自己脚底的地面正在震动。
这是一台地震振动器,这种机器会向地壳发送冲击波。神甫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只学过偷车,但是他是自己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他知道地震振动器是怎么工作的。它的原理跟雷达和声呐差不多。冲击波会被地球内部的物质——比如岩石和液体——反射,然后反弹回地表,被地震检波器之类的监听设备接收。
神甫就职于操作地震检波器的团队。他们已经在方圆一平方英里的范围内安装了一千多个地震检波器。每台机器之间的间隔都经过了精确的设定。每次振动器工作的时候,反射的冲击波都会被检波器接收,由拖车上的一名监测员记录下来。人们把监测员乘坐的拖车称为“狗窝”。接下来,监测员们记录的所有数据都会被汇总到休斯敦的一台超级计算机里,用来制作地表以下的三维地图。制作好的地图会被卖给一家石油公司。
振动器的声音越来越尖,给人的感觉就像远洋班轮的大功率发动机在加速时发出的噪声;接着,声音突然消失了。神甫沿着小路跑到卡车边,眯着眼睛,以免滚滚沙尘飘进眼里。他打开车门,爬进了驾驶室。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矮胖的黑发男子,此人三十来岁。“嘿,马里奥。”神甫一边说,一边钻进副驾驶座。
“嘿,里奇。”
理查德·格兰杰是神甫的商业驾照(B级)上的名字。驾照是伪造的,但是姓名是真的。
他带着一盒万宝路香烟,那是马里奥平常抽的牌子。他把烟盒在仪表板上磕了磕。“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嘿,伙计,你不需要给我买烟的。”
“我老是蹭你的烟。”他把打开的烟盒从仪表板上拿起来,摇了根烟出来,放进自己的嘴里。
马里奥笑了:“你干吗不自己买烟抽?”
“我才不自己买呢,抽不起烟。”
“你真是个疯子,伙计。”马里奥大笑起来。
神甫点燃了香烟。他总是很擅长和别人相处,让别人喜欢他。在他从小长大的街头,如果有人看你不顺眼,你就会挨揍,而他刚好又是个身材矮小的孩子。因此,他培养了敏锐的直觉,能够洞察别人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不管这种东西是尊重、爱慕、幽默,还是其他——然后迅速地投其所好,这已经形成了习惯。在油田里,人际关系的黏合剂是幽默:一般是嘲讽,偶尔带着巧劲,时不时就要开黄腔。
尽管神甫只来了两个星期,但他已赢得同事们的信任。只不过,他还没有想出办法来偷地震振动器。而且,他必须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得手,要不然到了明天,这辆卡车就会被开到七百英里以外的新地点,也就是新墨西哥州克洛维斯附近。
他心里已经有了个不成型的计划,就是搭马里奥的顺风车。路上要花两三天的时间——这辆卡车重四万磅,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速度为每小时四十英里左右。在中途,他会想办法把马里奥灌醉,或者使点别的伎俩,然后把卡车偷走。他本来希望自己能够想出更好的计划,但是到目前为止,一点灵感也没有。
“我的车要坏了,”他说,“你明天能顺便把我载到圣安东尼奥吗?”
马里奥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不直接去克洛维斯吗?”
“不了。”他挥了挥手,指着眼前荒凉的沙漠景观,“我就想到处看看,”他说,“得克萨斯州太美了,伙计,我一辈子也不想走。”
马里奥耸了耸肩。干这一行的人就喜欢到处走,瞎折腾,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没问题,我明天开车送你。”载客是违反公司规定的,但是马里奥总是这么做,“你到时候在垃圾场等我。”
神甫点了点头。垃圾场是一座荒凉的小山谷,那里堆满了生锈的皮卡车、破烂的电视机和被虫蛀坏的床垫。地点就在最近的城镇夏罗的郊区。没有人会看到马里奥来接他,顶多只会有几个小孩子在那里用点22口径的来复枪打蛇。“几点钟?”
“就六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