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董灵鹫被一场噩梦惊醒的时候,郑玉衡也心口猛然一跳,恍惚若有所感。
此时,众人刚从江水最窄处渡过,连夜而渡,连马匹带兵刃、粮水,一直到天明才彻底渡过,一行人连夜疾奔,匆忙赶往离州城。
在向离州城前行的路上,不知道是被血腥场面吓晕过去、还是累晕过去的张见清张大人一脸懵地在马上醒来,他按着自己的腰,“哎哟”了几声,勉强爬起来,见到身侧牵着缰绳、一并管着自己身下这匹马的郑玉衡。
“钧之……”张见清抓着他的手腕,惊奇地上下看了看,“你没事吧?你连根寒毛也没伤着?”
“我没事。”郑玉衡原本目视前方,稍微挣了挣,收回手,转眸看了他一眼。“子墨身体如何?”
“我这个腰啊……唉……”张见清好不容易才直起身,自己握稳了缰绳,脑海里又响起昨夜的画面,登时后背僵硬,脑子里有些断了弦儿了,不由得又问一遍,“钧之,昨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何统制是说好的?那李副都统为何忽然就要宰杀了我们?”
郑玉衡便将昨夜跟何成飞说得话,又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一遍。
张见清听得频频点头,心下惊骇,而后又大怒:“他竟然敢袭杀朝廷命官,此人居然能留在神武军?!”
“军中皆以军功行事,只要能打肯干,有军功在身,这些行伍出身的统制、都统们,本性究竟如何,其实不到大战上,也看不出来。”郑玉衡道,“是我们对神武军太过神化了。”
“还真就是这样!”一旁同行、也是昨夜借弓箭给郑玉衡的军汉说到,“要是取下甲胄、赤手空拳,说不定是谁胜谁负?我们御营中军的未必就怕了他们。只是这些人大多是军中草莽出身,半点章法道理不讲,其中既有好汉,自然也有蠹虫!”
郑玉衡对他侧目,问:“将军又是什么出身?”
军士道:“怎么敢称将军,在下其实原本是康州之人,敝名符一帆。但……”
但康州因为是离北肃最近的一座肥沃丰美之城,已经在去年冬日便成了北虏的囊中之物,在外为兵卒的人尚可避过,但他的一家妻儿老小,就命数难定了。
符一帆细细解释道:“其实我们这支骑兵,大多用的都是康州的马,也大多都是康州征来的兵,个个高大健壮,才在中军里算得上是精锐,此次出兵夺回家乡故地,我们怎能仅在后勤观望,而不上阵杀敌!”
原来何统制如此着急,又如此豪迈之举,也不全然是为了军功——也是为了这些兵,为了家乡故土。
郑玉衡稍稍颔首,两人又交谈了几句,随后便不再言语,随着过江之后道路的变化逐渐提速,大约风餐露宿地走了大半日,终于望见离州城的影子。
到了离州城,便能见到后勤线路、各地辎重汇集而来,大股御营军、分不清是哪个路数、哪个旗帜,都纷纷把将旗插在离州城墙上,看来里面不止有神武军耿哲大将军一人。
郑玉衡有传令官带来的调令,自然畅通无阻,但再畅通,也只畅通在后勤内部上,一见不到在百望关督阵的尚书大人,二也见不到主帅耿哲。
而白日里委托传令官告诉主帐的“军情急报”,又直接杳无音讯,估计是前线紧急,反而没把后勤这边放在眼里。
天际昏黑之时,连何成飞都急得前后徘徊,挠头叹气,直拍大腿。
黄昏光华披落,郑玉衡立在离州城边缘的一面城墙上,看着底下来往的辎重队伍、以及整饬旗鼓的往来军士,捏了捏手指,无奈一叹:“看来只有一个法子能让他见我了。”
何成飞连忙凑上前来,高声道:“郑大人既然有办法,为什么又不说?!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郑玉衡暗下决心,道:“确实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何成飞鼓励道:“就是!你快告诉我是什么法子,我亲自为你去传话!实在不行,拼着闯了主将所在——”
这要是闯主将所在之处,别说一个何成飞了,就是再来十个,都会被耿大将军的亲卫砍成肉泥、射成筛子。
郑玉衡道:“千万别硬闯,你就站在门外,对着里头高喊。”
“喊什么?”何成飞目光烁烁。
郑玉衡又不得不叹了口气,说:“你就喊,郑某奉皇太后懿旨,请耿将军亲见一面。”
何成飞人都傻了,连一旁水土不服头晕脑胀的张见清也一骨碌翻身起来,瞪着俩眼珠子问:“你说什么呢?!皇太后是你可沾的吗?你这是假传懿旨!”
“咱们分明有陛下的垂训敕命,为什么要冒用皇太后的名声!”何成飞更是一顺嘴把这个也秃噜出来了。
这次换张见清傻了:“什么垂训敕命?不是《劝人向善经》?”
两人如此作态,郑玉衡依旧平平静静的,他道:“敢问何统制、子墨兄,是皇太后懿旨更有分量,还是圣上除了垂训敕命印之外、什么都没写的空白令旨更有分量?”
“自然是皇太后懿旨!”
“什么垂训敕命印!你到底是哪儿来的人啊!”
郑玉衡面不改色,又道:“这种时候,自然是什么有分量喊什么,你们也知道,没有经过皇太后凤玺、中书门下官印、兵部尚书签发的命令,耿将军在外征战,就是看了也不会当回事儿,何况区区一个似是而非的令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