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衡被这句话定在原地。
无论两人的关系如何亲密,依旧无法全然消去董灵鹫身上的权势气场,特别是当她因为公事不悦的时候。
郑玉衡斟酌了一下语句,道:“臣既在朝,就应当为家国效力。”
董灵鹫唇畔的笑意散去,神情平静地望着他,“徐尚书将你提为九曲河到洪天关的粮草督运,从地方州县向北调运,郑玉衡,你从小在京中长大,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什么叫苦寒之地、什么叫边境风霜吗?”
不待回复,她盯着郑玉衡继续道:“这是战争,你要负责的是战事的后勤,撇去这些不谈,稍有不慎,你就会死在北方。”
郑玉衡沉默稍许,轻问:“若是驳了这份名单,娘娘还有其他人安排在押运官当中吗?”
董灵鹫捏紧手里的珊瑚珠串,缓了口气,道:“这就是你的理由。”
“是。”他道,“臣愿为您的锋刃,愿为御史口诛笔伐的‘鹰犬’、‘喉舌’,愿意涉足苦寒边地、沙场死境。如若在大局上,您有半点需要这个位置,这步棋,就不该为了这颗棋子是谁而动摇,臣也是娘娘手中的棋子,进可以开拓杀敌,退可以守安护国,在这盘棋局上,您不必怀着对我的慈心,我与别人并无分别。可割舍、可放弃、只要有用即可。”
董灵鹫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有些怔住了。
她怀着满腔对他“不懂事”、“不明安危”的恼怒,但这些怒火在他的一字一句中逐渐消弭,换上另一种更难言的滋味。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呢?连董灵鹫自己都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能如此坦然地说“将他视为与其他人相同的棋子”,难道人之爱欲,不正是归结在偏爱和独宠这几个字上吗?
郑玉衡既存在着对她的爱欲,想要她的偏爱、独宠,可又存在着对她无限的尊敬和仰慕,或许在她的棋盘上发挥最大的作用,就是他毕生所料想的,最好的归宿。
董灵鹫坐了回去,她又扫了一遍面前的押运名单,伸手按了按眉心,道:“你们都是混账。”
郑玉衡靠近她,替她整理好案上打乱的奏折和公文。
“徐尚书这个不识时务的东西,把哀家未来的宰执放到这种地方。你也昏了头了,你还是个血肉鲜活的人吗?你是圣贤书成精了不成,满口都是乱七八糟的道理。”
郑玉衡很少听她这么抱怨。在这群情景之下,他竟然有些想笑。
董灵鹫看着他温顺的背影,视线穿过垂落的衣袖,见到他那双修长的、执笔抓药的手指在奏折边缘滑过,她注视了片刻,忽道:“郑玉衡。”
“臣在。”他转过身。
“你怎么这么奇怪,”董灵鹫道,“你时而聪明非常,世事洞明,时而又蠢笨得难以理喻,总是往墙上撞。”
郑玉衡有些紧张,但他紧张的是:“您不喜欢吗?”
董灵鹫捂住眼睛,无声地扬唇笑了笑,有点儿无奈地叹道:“倒也没有。”
郑玉衡松了口气:“既然娘娘没有不喜欢,那臣就是不改过来,应该也没关系的吧?”
董灵鹫道:“怎么能不改,还是要改的。”
她招了招手,郑玉衡俯身过去,目光有些疑惑。当他的距离突破安全距离时,董灵鹫便伸出手,拉住他的衣领扯下来。
他被扯得低下头,唇被对方堵住。
她素来内敛沉柔,温和宽容,如山之高,如水之深,像是一望无际的江海湖泊,远远观之,完全感觉不到其中的惊涛骇浪。但真正潜入其中,却能感觉到莫大的漩涡,不断地收紧、缠覆,将人无声无息地卷入海底。
就比如此刻,郑玉衡就觉得自己无法挣脱。
董灵鹫的情绪化时刻,他其实见得不少,但这次似乎是真的把她惹恼了,这种可怕的占有欲和暴戾感,就仿佛顶级掠食者露出獠牙,钳住人的咽喉一般。郑玉衡一开始想要放弃抵抗,但那种危险预感又让他不停地想要退避。
董灵鹫的手扯着他的领子,另一手绕上来,贴着他的后颈,那力道分明很轻微,但确像是一截沉重的锁链,让他连推拒、离开的念头都无法生起。
他的唇伤痕累累,在她的侵吞之下,往外冒出腥甜的血气,舌尖扫过血珠,又探向更深的伤口。
她身上的馥郁香气仿佛一种精神麻醉剂,让人忽略疼痛,只能不断地沉溺下去。郑玉衡猝不及防,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他感觉到她的手按在背上,轻轻地抚摸,带着一片滚烫的触感。
她养成了一种在他身上发泄情绪的恶习,董灵鹫回过神的时候,小郑太医因为不敢反抗她、又发不出声来,眼睛里含着湿润的泪,眼睫被濡得湿淋淋的。
她乍然松开手,也放开他柔软又可怜的唇瓣,平复了一下气息。
郑玉衡的手臂撑在她身侧,埋头理顺呼吸,空气重新涌入到他的肺腑里,给一片空白的脑海供给氧气。
董灵鹫伸出手,捧着他的脸颊,低低道:“好孩子,你怎么能不听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