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封箱大戏是第一重要的,一来是年末了,大家都爱个热闹。二来是答谢大家一年以来的照顾,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甭管是一毛钱一张的戏园子票,还是一百大洋一场的堂会,都是人家的情意,都得答谢。所以这场演出要格外地花功夫,在台上也要多卖力气,才能对得住大家。
不光是秋涛苑要排大场面的戏,其他的地方也要排,有时候人不够,那就只能四处去借人。可能这边唱了个主角,那边还得帮衬着关系好的兄弟,演个凑数的太监,或者是穿着蟒充场面,但是没什么词的武将。
再来就是年末要给各家送礼,别看一家没什么,但是加起来就多了。还有年根下应酬也多,一桩桩一件件,搞得人头昏脑涨。秦霜和白琼两个因为年年都有这种事,所以实在是有些烦不胜烦。但是陆鸿文没见过,只觉得新鲜的很。再加上他年轻。正好当个跑腿的,所以置办东西总叫他跟着。
“白师父,咱们为什么要跑这么多家铺子啊,都送一样的不行吗?”说话的陆鸿文,一手拎着两个包袱,看着沉甸甸的。
白琼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手也拎着一个。他出门喜欢穿西装,还得加顶宽沿的帽子,有时候为了好看还会提个手提包。然而这种打扮本身就不是个适合大包小包拎东西,毕竟哪个富家大爷边上没几个拎包的,需要到他们自己拿东西,所以看着还是有几分别扭。
“哪有那么简单,送礼讲究的就是个投其所好。谁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乃至有没有什么避讳,都得考虑到。再加上最近也有一些人家陆陆续续的送来了礼品,是不是应该对应着他们送的东西,增减一些礼品,都得考虑上。”
“嚯,这么麻烦呢?您不说说今年得有五六十家要送,那得考虑到什么时候去?”
“也不至于,总有个远近亲疏。近的像李先生,人家对我们两个有大恩,到现在也是常走动的,自然是要多上心的。再者对我们多有资助,出手阔绰的,也得表表谢意不是。但是有些只走动过一次两次,但是人家也送了东西来的,那也得回礼不是。”
陆鸿文听了撇撇嘴,“那也很多了啊!”
“是啊,谁让这是过年呢。买完了他们的还得买咱们自己的呢,年货师兄去办去了,你看咱们还能给家里添置点啥。你有什么想添置的吗?”
“没有没有,我都足够了。”
“你过年还回家吗,要不要给亲戚带点什么?”
“家里没什么亲戚了……我能在您家过年吗?”陆鸿文试探着问。如果白琼不让他留下,他就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白琼想都没想直接应下了,“那感情好啊,让师兄给你买点你喜欢吃的点心,还有你爱吃什么菜,跟我说。苏姨要回乡下过年,家里都是我做饭。”
“不用不用,”陆鸿文连连摆手,“我有什么吃什么就完了。”
白琼笑了,“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师父么,不就是管着徒弟吃饭的么。”
两人说话间拐进了街边的一家店铺,店里的伙计一看到白琼就迎了上来,态度十分殷勤,“哟,白先生!您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啦,之前给您送的墨您用着还合用吗?”
白琼笑着答,“比以往的都好,你家老爷子这次出门收获不小啊。”
小伙计也笑了,“也是运气好给碰上了……您今天来是想看点什么?”
“我随便看看。”白琼说着,就在店里四处转悠起来。时不时拿起什么,看一看,再放下。招呼的伙计看白琼半天不说话,也没打扰,就安安静静地跟在后头。
陆鸿文对这些文化人的东西是没什么兴趣的,也不懂,只是四处乱看。
这是一间十分气派的店,开在最热闹的街口,外面人来人往,店里倒是没什么人。店里摆着各种文房用具,其中墨锭占了半壁江山。各式各样的墨锭在柜台里一排一排的排好,普通的长条墨也有,描金画银的墨也有,用草纸一包堆在一起的也有,装个很气派的大盒子单独摆放的也有,当然了,盒子气派的,价格也很气派。
其中有一个描着银色美人像的墨锭吸引了陆鸿文的注意,“劳您驾,这个美人儿的多少钱啊?”
“十块大洋。”小伙计答道。
陆鸿文瞪大了眼睛,声音不自觉地也提高了八度,“十块大洋?怎么不去抢啊?”随即他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捂住嘴左右看,发现店里仅有的三个客人都在转头看着他,只好讪讪地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各位接着看,呵呵呵呵呵……”
小伙计听见了也不恼,“您看这墨锭,这可是上好的油墨,还加了上等香料,写出字来,漂亮不说,挂在书房里还有股子香味。里面的冰片,提神醒脑,放在案头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这刻的美人儿,您看这眉眼,这手指头。”陆鸿文凑上前去看,果然,哪怕是这么小的东西,那手指头也是根根分明,“这做工好,用料也好,送礼多体面呐。当然了,既然要体面,那肯定也更贵嘛。”
白琼本来正拿着一个天青色的笔洗把玩,听见这边的动静,走过来道,“年轻人不懂事,说话莽撞了些,您见谅。”
“不打紧,不打紧。”小伙计回道,“有人喜欢这些,就多花点钱在这上头,有人喜欢别的,就不怎么在意这些,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