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是回字型的楼阁,东南西北皆有回梯,每个回梯边上各有一个拐角,挂同色垂帘,后头不过一狭小隔间,开一扇大窗。
除了每日临晨和傍晚会有人经过熄点檐灯,其余时间基本不会有人在那儿逗留。
故而商丽歌压根不会想到,那垂帘后头会有人在。
此时,她正步步为营备炭生火,等着眼前的良人君子一朝入瓮。
王柯神色难看,半晌才从齿间挤出字来:“你是说那位……”
“红楼里的姑娘虽是卖艺不卖身,但若不能得礼乐司惠赐玉牌,一应身契便皆是在公子手中。”
商丽歌黯然道:“公子那等人物,奴身份低微,恐连上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这倒不算假话,公子不常现身,即便现身,也时以面具示人。
商丽歌在红楼多年,从未见过公子真容,且除了那次,也基本未在公子跟前回过话。
“公子风华绝世,素有爱才之心。郎君学富五车,若有机会得公子青眼,又何必为奴所累?”
这些话叫王柯听着心中熨帖,本因商丽歌拒绝而生的恼怒也散去几分。想来也是,她怎可能对自己无意,不过是担心赎身艰难,恐惹了公子不喜影响自己的前程。
王柯暗暗摇头,果然还是小女子,见识浅薄。公子若是认可他的才学,便是为他的仕途开了一扇大门,到时他步步高升,难道还赎不来红楼里一乐籍姑娘么?
思及此,王柯心头蓦然一动。
眼下,不就有个现成的机会么!
月底的曲文谈是汇集天下名流的盛事,他神往已久,原先也是奔着曲文谈而来,只是被满楼的墨宝镇住,生了退却之心。
可是反过来想,若能在曲文谈上得那位公子一字半句的称赞,便足以令他名满澧都,江凉王氏也能重新进入澧都权贵的视野。
这般一想,王柯心中已是激荡不已,然一时又有些踌躇,询道:“你可知往年的曲文谈是怎样的光景?”
商丽歌的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口吻却是恰到好处的敬仰歆羡:“可以说是文豪汇聚,百家争鸣。印象最深的,大概是几年前被公子称道过‘通文达理,满腹珠玑’的那位郎君,如今已是内阁中最年轻的学士了。”
王柯一怔,对仕途的向往已将最后那点犹豫踌躇压灭。他自恃学问出众,在培山书院中的课业也是拔尖的。且曲文谈只是品评诗词,又不是当场来作,他回去好生准备,未必不能独占鳌头。
王柯欣喜不已,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再看眼前的美人,明明这般柔弱无依,却还处处为他着想,王柯此时哪还觉得不满,早已是满心怜惜。
或许,先在曲文谈上得公子青眼,事后再提身契之事,公子风流人物,未必不会成全这段才子美人的佳话。
不等他平步青云,也能抱得美人归了。
王柯越想越觉得此事能成,正要同商丽歌说说自己的打算,然转念一想,虽说他们互相有意,但毕竟才见一面,如此让人相信他的才学未免显得狂浪。倒不如先按下不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再挑明,更显他心诚,也更易叫人一往情深。
王柯深看了商丽歌一眼,掏出一方巾帕递去,意味深长道:“我已决心参加月底的曲文谈,只盼到时能再见姑娘一面。”
商丽歌的目的已然达到,陪他周旋许久早已不耐,此时只微微敛目,宛若羞涩:“郎君高才,定能在曲文谈上一展所长。”
美人心折,王柯顿时心情大悦,施施然一礼翩然而去。
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商丽歌扫了眼手中方巾,眸中一片冷然。
王柯这动不动就赠人帕子的毛病一点未变,只她变了,不会再将一方素帕藏于怀中百般珍视。
商丽歌随手一掷,懒得再多看一眼。
无人在意的角落彻底安静下来,后头的垂帘被人挑起,露出一卷书册。执书的手玉骨修长指节分明,覆在深色的书面,宛若上好的白釉瓷器。
送客回来的明姑只凭一个侧影便将人认出,有些意外:“公子亲来前院,可是有要事吩咐?”
飞白流云靴停在被弃的巾帕旁,白皙指腹划过卷页的缝隙,静默无声,却又显得意味深长。
半晌,闻玉才淡淡开口:“这月的考评改在笠竹轩。”
红楼规矩,为免楼中姑娘懈怠,除红袖榜前十,其余所有在籍艺人皆须参加月度考评,而一年一度的年度考评,则是全员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