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坐落于澧都东市最热闹繁华的燕尾街。
天子脚下又逢太平盛世,礼乐歌舞兴盛,朝中甚至专门设立了礼乐司,大大小小的乐市舞坊多如牛毛,其中以红楼为最。
此时华灯初上,红楼的每个檐角都挂了长串美人灯,灯轴半悬空,夜风一起,那烛火映出的美人图便会绕着轴心旋转,仿若美人翩翩起舞。
即使隔着整个东市十二坊,依旧能看到那灯火通明的楼阁,宛若夜中明珠。
“红檐黛瓦,朱翠生香,不愧是久负盛名的红楼。”
吴小郎君哈哈一笑,搭了同伴的肩摇头道:“这才哪到哪,走,兄弟带你们开开眼!”
一行人顺着内河廊桥入了红楼,王柯辍在人群后头,走得不紧不慢。
他出身江凉王氏,上推三代也算是簪缨世族。只不过这些年江凉王氏日趋没落,族中鲜有才学出众之辈。到王柯父辈这代,已是远离权力中心,只在江凉一带还有些根基。
王柯虽是庶子,却是王氏这一辈中难得的好苗子,家族助他入了培山书院,除了求学之外,也是让他率先结交澧都权贵,为江凉王氏重新跻身于顶流贵族铺路。
早就听闻澧都红楼是一等一的风雅地,歌舞美人,红袖添香。更有圣上御笔赐字,极尽殊荣。王柯也曾想过红楼中的情景,却万万没想到,会是眼前这般。
厅堂的中央凿了一渠水池,水是活水,每隔一段距离都用人工开出一块石壁,蜿蜒而下。传菜的小厮不必来回奔波于后厨,只需将顺流而来的菜碟取出,上头自有竹牌写明桌号。
凉食与热食分开,又用了特制的碟碗,可使薄冰不化,火种不灭。
单单一个曲水流觞的传菜法子,已能瞧出红楼主人的巧思,更何况是在室中造出一条贯通后院的水渠,这样大的手笔,繁华如澧都也找不出第二家。
然真正叫王柯震惊的,却是那满厅高悬的墨客诗集。
其间诗词,单拎任何一首出来都能令人拍案叫绝,可红楼之中高悬的,足有百幅之数!再看那字体书法,囊括飞鹤、梦白、瘦金等等大家之作,无不临摹得入木三分。
“听说这个月底便是红楼一年一度的曲文谈,若作得诗词佳句得个上等,就能悬于红楼之中供后生瞻仰,可是好生风光啊。”
吴小郎君笑道:“我等是不成了,我看我们之中也就王郎能试上一试。”
众人纷纷打趣王柯,王柯面上谦逊,心里却不由打鼓。
他自然也知道曲文谈,跟着吴小郎君一道本也是存了参加曲文谈的心思。他在这群人中学问最佳,一贯受人追捧,自视甚高。在曲文谈上露一回脸,想来也不是难事。
然此时见这满楼墨宝,王柯却说不出应承的话,只想着到时寻个理由推脱不去,免得颜面扫地。
三楼回廊间,商丽歌凭栏而立,从她的角度,正巧能看到王柯的正脸。
说起来,王柯的样貌的确生得好,面容白净五官清秀,一身的书卷气温润又没有攻击性,面对友人的恭维谦逊有礼,乍一看还真是一个谦谦君子。
商丽歌双眸微眯,唇间溢出一声轻嗤。
“姐姐,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商丽歌回头,锦瑟怀抱琵琶站在身后,显然也是特意装扮过的,换了一身石榴红的束胸襦裙,双环髻上也应景系上了同色丝带,看上去格外天真娇憨。
然锦瑟在看到商丽歌转过头来时,脸上的笑便肉眼可见地一僵。
比起她的精致妆容,商丽歌的脸上却几乎不见妆容匠气,她拿绢纱蒙住了半边脸,露出光洁的额头,偏偏眉若远黛眸似春水,欲语还休的模样引人无限遐思。
同她站在一处,只会把自己衬得像个丫鬟,即使穿了显眼的石榴红,也不过是个喜庆些的丫鬟罢了!
锦瑟几乎想立时回去将妆发改了,明姑却已然来催。锦瑟只能咽下这口气,抱着琵琶跟在商丽歌身后。
同是习的琵琶,锦瑟自认为不比商丽歌差,且那吴小郎君算是迄今为止她遇上的第一个贵客,若是能在他跟前露了脸,明姑必定会另眼相待。
此等良机,万万不能叫商丽歌抢了风头!锦瑟瞥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原先的郁色竟一扫而空。
吴小郎君一行在西侧的厢房,商丽歌还未走近,便已然听到了王柯的声音:
“……听说苦主都已将御状递到了澧都,那黄世良还敢喊冤?”
“又没从他那儿抄出什么万贯家财,圈地敛财这种罪名他自然咬死不认。瞧着吧,顶多判个误杀,说不准过两年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区区一个县令小官哪能有那么大的胆子,说到底还不是仗了他那位叔叔的势……”
室中蓦然一静,不知是谁啧了一声:“好端端的提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我们只管跟着小郎君吃喝玩乐便好。”
里头哄然笑开,又热闹得紧。明姑上前叩门,领了商丽歌二人进去。
厢房宽敞,几个年岁差不多的郎君围坐一桌,前头的那个一抛就是一袋金珠,明姑接在手里,眉眼俱笑。
“都说红楼里的姑娘个个精通音律,我这些兄弟可都是头一次来,听我夸下了海口,你们可得拿出真本事,莫叫小爷我失了颜面。”
商丽歌这才抬眸细看,开口的郎君玉带华服,容色稚嫩,想必就是那位吴小郎君。王柯就坐在他的右手,即使衣着稍显朴素,在这群人中也依旧显得气质卓然,很难被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