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则先是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尚儿还小的时候,臣曾经在朔方职事,当时河北战乱,臣负责粮草长行运往前线。头两次运输粮草的时候,都相安无事。第三次的时候,前线催得紧,臣心中生了侥幸,就打算走捷径运粮。”
大哥在朔方当官,怕是十多年的事情了,周钧从未听他提起此事,不由心中疑窦:“难不成是粮草被劫了?”
周则点头道:“那个时候不管哪里都是兵荒马乱,盗匪一旦急了,就会铤而走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臣记得,当时有数千人围住粮车,眼见就要动手抢粮。后来,有一位姓宁的『东家』骑马赶过来,斥退了那些盗匪,还护送粮车出了地界。”
听到这里,周钧愣道:“东家?难不成那宁家是盗匪出身?你和这种人结了亲家?”
周则:“陛下,且先听臣把话说完。天宝年间,那宁家做的就是长行运货的买卖。而之后河北战乱那些年,宁家没有生意,只能四处出卖武艺,收钱帮人消灾,但宁家和朔方军相熟,这才是当时宁家出手相助的原因。”
周钧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周则在朔方职事的时候,居然还遇到了这些事情。
不过想想也是,押运粮草险些就被劫了,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声张,更别提事后汇报了。
于是,周钧问道:“那尚儿和宁家的七娘,又是怎么回事?”
周则脸上一红:“宁家家主救臣一命,又提出要设宴款待。臣欠了人情,盛情难却,便去赴宴了……宴席上,臣多喝了几杯,心情愉悦,话也多了不少,无意间提起家中还有一小郎,名为周尚。那宁家家主闻言,趁着酒意,就想结成娃娃亲……”
周钧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你当时同意了?”
周则:“臣……当时喝多了,也没多想,以为不过是说笑罢了。”
周钧又看向周尚:“你父亲当年定下的娃娃亲,你也知晓?”
周尚:“起初是不知晓的,后来宁家七娘找过来,想要解除婚约,我这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听见周尚这句话,周钧顿时有些懵:“你刚刚说什么?宁家七娘找过来,主动想要解除婚约,这是怎么回事?”
周尚看了周则一眼,见父亲一脸羞愧,只能主动说道:“陛下,接下来由我来说……父亲辗转数地为官,之后在冀州做了刺史。有一日,一位身穿红衣的小娘,骑着马找到父亲,说她乃是宁家的七娘,与我有着婚约。”
周钧:“嗯,然后呢?”
周尚:“宁七娘对我父亲说,宁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家中原本的行所也关了不少。近些日子,宁家家主听闻父亲做了冀州刺史,自感宁家卑微,不配与周家结亲,便让宁七娘携带当年的婚书,上门来解除亲事。”
周钧侧头看向周则,见后者低着头,脸上满是愧色,不由问道:“你同意了?”
周则叹道:“臣当时觉得,自己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尚儿争气,将来必定会有出息……让尚儿娶那宁七娘为妻,着实是有些……”
周尚皱眉道:“父亲早年既然与人有了约定,岂可因为嫌贫爱富,就擅自废了婚约,此举有违道义,更悖了初心……再说了,那宁七娘是良家女,无论人品还是言行,在平高城也是有口皆碑。周家无缘无故,就废了婚约,往后令宁家如何自处?”
在皇上的面前,被儿子一顿抢白,周则脸上发烫,忍不住板脸说道:“当初是宁家主动愿意解除婚约,为父从头到尾也没说什么。反倒是你,与那宁七娘素未谋面,得知此事之后,快马加鞭跑到宁家赔罪,到头来让我成了恶人。”
听着二人在那里争论,周钧心中因为周定海去世带来的悲伤,顿时被冲淡了不少。
除了感慨之外,看着周则和周尚这对父子,周钧隐约感到了一丝嫉妒,至于这种情感因何而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周钧抬起手,先是止住了周则和周尚的争论,接着说道:“当年,就在这周家的大门前,不知是谁跪在坊街之中,只是为了迎娶一位乐伎?”
听见皇上的这句话,周则顿时愣在当场。
当年,周则为了娶虞珺娘为妻,受尽了周定海的责骂,甚至被威胁赶出周家。
如今想来,从前和现在的两个场景,居然重合在了一起,让人不禁感慨世道轮回。
周则叹了一口气,向周钧拱手道:“陛下,臣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