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2日·乞丐京城郊外的路口,秦丽华满心焦虑远远地张望着,门前那条路一直绵延到天际,如果吴克善归来,必定会出现在这条路上,可秦丽华已经守候了两日,任凭她再怎么望眼欲穿,并不见丈夫熟悉的身影,此时又寒风猎猎,她冻的脸色发白,却仍然不肯离去,正痴痴张望中,忽然背后有人给她披了一件宽大的厚斗篷,秦丽华回头一看,原来是蒋英,只听她道:「春寒未消,姐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夫君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你若冻坏了身子,叫他怎能心安?」秦丽华含泪道:「今天已是二十五,论理他二十三就该回来,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蒋英连忙道:「这时候最忌讳胡思乱想,不但无济于事还会损伤身子,路上遇到的情况多的是,我们也无法推测,或许是遇到大雨,或许是偶感风寒,延误几日也是正常的,姐姐不要多心,只管放下心来安心等」秦丽华道:「你不用管我,自己回去吧,我总要在这里才能安心」蒋英摇头道:「你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想着孩子,望儿整天缠着我要妈妈,你饭也不吃,只在这里站着算什么事?」秦丽华长叹一声,只得道:「好吧,我回去便是,辛苦你了,那孩子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不过王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只能麻烦你替我照顾他」蒋英诧异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秦丽华含泪道:「昨晚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梦见王爷遭遇不测,一直到现在还心惊肉颤的,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只是担心望儿还小,一切都只能拜托你」说毕对蒋英长鞠一躬。一番话说的蒋英也伤心起来,于是含泪道:「你又说胡话,王爷武功高强,怎可能有事?快别胡思乱想了」两人便携手而行,谁知没走几步路,忽然路旁转出个乞丐来,但见此人一手拿破碗,一手拄拐杖,穿着一件破烂棉袄,手脚发黑,浑身流脓,恶臭扑鼻,令人避之不及。蒋英捂着鼻子怒骂一声道:「那里来的花子,还不快离了这里」拉着秦丽华疾步而行,那花子却亦步亦趋地跟着,嘴里不停地发出嗬嗬的声音,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走了许久,蒋英回头见那花子紧跟在身后,转过身骂道:「我们家没有饭给你吃,再跟着我可叫人了」秦丽华终是良善之人,拉着蒋英道:「如今夫君在外,我们何不赏这花子一点吃食为夫君积德?」蒋英道:「这年头花子遍地都是,你赏的过来?他要是外头跟别的花子说了,那些人听到好处,门都给你挤烂,那时再后悔就迟了」秦丽华道:「那有你说的这么可怕?我看他那么可怜,就想起王爷一个人在外面无依无靠,心里不是滋味」一边说一边红了眼圈。蒋英知她痴病又犯了,劝也无用,只得道:「随你怎么办吧,我可先说好,不许他进门来,送一碗米饭就走,否则我是决计是不答应的」秦丽华喜道:「是,一切都听你的」于是走过去对那乞丐道:「老人家,我们家正好有一些剩菜剩饭,你跟我回去吃一点好不好?」谁知那乞丐见了她,神情激动,只是嚎哭,嘴里嗬嗬说个不停,一句也听不清,这还不算,似乎还要张开臂膀搂着她,秦丽华连忙后退几步,捂着鼻子道:「老人家,我好心给你饭吃,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乞丐见她那躲闪的动作,立刻僵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身,方才还激动的眼色突然多了一层灰暗,整个人就像一盆滚烫的热水立刻化作了冰。蒋英捂着鼻子走过来道:「原来还是个又聋又哑的疯子,你搭理他做什么?」秦丽华依旧和善道:「老人家,你能听懂我的话吗?如果想吃饭,就点点头,不想吃饭,就摇摇头」那乞丐似有所悟,木然地点点头。秦丽华向蒋英嗔怪道:「他这不很正常吗?那里会是疯子?」说毕又对乞丐道:「老人家,那你跟我回去吧,这大冷天的吃点热热的东西,好暖暖身子」很快到了家,蒋英唯恐乞丐接近房子,用喂鸡的木瓢舀了一些剩菜剩饭丢给那乞丐道:「赶紧吃了走」彼时七八岁的秦望看见母亲回来,高兴的迎了出来。又指着那老丐道:「这个脏兮兮的家伙是谁?来我家做什么?」蒋英拉着他道:「你离他远点,当心熏着了」秦望见蒋姨娘这么嫌弃,也就跟着嫌弃起来,唱着:「花子花子,不用动手,狗来狗撵,猪来猪嫌」一边唱一边随手拿起一枚石子,朝那老丐砸去,那老丐正狼吞虎咽地吃饭,一个不留神,竟被那石子砸中了额头,一时血流如注,米饭都染红了。慌的秦丽华连忙拉住秦望道:「作孽哦,你打他做什么,你看把人打的」秦望嬉笑道:「只要村里进了花子,他们都这样打」秦丽华念佛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他都那么可怜了还去欺负」一边说一边去寻纱布,要替那老丐包扎,蒋英拦住道:「你快住手吧,也不嫌脏,小心别染上什么怪病」秦丽华道:「人命要紧,若不包扎,他只怕会活不长,那就作孽了」正说着,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秦丽华心中大喜,一听这声音便知是吴克善回来了,连忙扔下手中的纱布,迎了出去。果然见吴克善骑着高头大马,他激动的满脸通红,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迎来的秦丽华拦腰抱起来,打着圈儿旋转,哈哈笑道:「娘子,我终于回来了!」秦丽华慌忙道:「大白天的,这是怎么说的,快放我下来」吴克善又转了几圈,这才放下来道:「又瘦了许多,抱起来都没啥感觉」秦丽华红着脸道:「老没正经的,快去屋里歇着吧」这时秦望也冲了过来,抱着吴克善的腿道:「爹爹回来拉!」吴克善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酥饼,递给秦望道:「趁热吃罢,这孩子,才几日不见,个子高了不少,这几日有没有听你娘和姨娘的话?」蒋英也迎了出来,笑道:「他但凡能多听几句话,我就要烧高香谢佛了」吴克善一把搂过蒋英笑道:「辛苦了,我在外边又不能帮忙,反而让你俩牵肠挂肚的」正说着,吴克善背后一个女子走过来道:「这是望儿吗,都长这么大了」秦丽华和蒋英见了此女,登时愣在原地。吴克善笑道:「你看我越老越不中用了,我都忘了说,我在路上巧遇蔡瑶和罗芸,她们过来想看看你们过的怎么样」四个女子今日相见,大家久别重逢,许多话要说,千头万绪的只是说不出来,最后搂在一起大哭起来,还是吴克善劝了许久才略略止住。秦丽华便道:「你们究竟去了那里,竟一点消息都没有,害我一直担心着」罗芸含泪道:「不说也罢,你们如今过得可好?」蒋英含泪笑道:「都站在风地里做什么,快进屋去,我烧滚滚的热酒热菜来给你们吃,赶了许多路,你们想必都饿了吧」蔡瑶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养尊处优的蒋夫人也居然会做饭菜」蒋英道:「还提那些旧事做什么?如今虽然苦了一些,总算是自给自足,不像以前寄人篱下,处处要仰人鼻息」吴克善便让诸女先进了房间,他把马匹牵去马棚里拴上,喂草。回来的时候看见门口有个脏兮兮老丐,连忙去柴房里寻了一根大木棍子,挥舞着冲出去道:「给我滚远点!」那老丐却一点也不怕他,只是坦然望着他,眼睛里流出的泪水和鲜血混在一起,竟像是流着血泪。吴克善的气势竟被一夺,只得放下棍子柔声道:「老人家,听我一句劝,去别家吧」老丐隔着篱笆往屋里张望了一眼,似有无限留恋之意,只见窗子里灯火通明,四个女人兴高采烈地围着桌子说着话儿,恍惚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的那些夫人们也经常这样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家长里短,他往往只是看着她们说,不时插上一嘴,很多时候他自己会成为夫人们围攻的对象,而今,他不过一个老丐而已。那里还能回到从前。原来这老丐不是别人,正是赵羽,他死以后得到一个老道点化,不至于堕落成魔,但他一直心结难除,随时都有重新入魔的征兆,那老道为了解开他的心结,先让他的生魂回来见见妻妾们,以完结这笔烂帐,然而生魂停留时间过短,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不能解决什么问题,那老道便想了个法子,特意让他的生魂寄托在一个将死的哑巴老丐身上。这样赵羽既能呆的久一些,也不会影响到正常人的生活轨迹。来之前老道特意提醒过他,毕竟他已经死了,按道理是不允许再和世人有任何接触,否则将会触犯天条,落得形神俱火的下场。不过方才赵羽还是忍不住要和秦丽华相认,直到秦丽华做出躲闪的动作,他才清醒过来,自己烂疮满身,脓流遍体,如何能与人相认?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罗芸、蔡瑶、秦丽华、蒋英、吴克善、秦望这六个人团聚,自己却是局外人,眼前一切与他没有丝毫关系。原本他还指望着被秦望砸伤额头后,她能给自己包扎,然而她一听到吴克善回来的消息,喜的根本忘了这件事,看来她是真心实意地爱着这个人。自己的出现更显得多余且愚蠢。赵羽忍不住大哭着,对额头上的伤口不管不顾,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喜气洋洋的一家子。落魄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天边。当晚蒋英杀了一头羊,张罗了一大桌子菜,招待众人。吴克善一边喝酒一边给秦丽华讲遇到蔡、罗二女的经过。因为顾忌到二女的脸面,他便将二女做妓女生涯就略去,只说她二人被白莲教控制,轻描澹写地把救人经过说了一遍。蔡瑶、罗芸便知他害怕秦丽华担心,故意将事情经过说的平澹无奇。实际上那天晚上惊险之极,她们一行人在睡梦中全被水匪控制,可以说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吴克善更是手脚都被绑了石头,两个喽啰抬着他要往河里扔,结果因为一个喽啰过于用力,脚底打滑,一下子摔倒在地,再加上那绳子捆的并不牢固,竟让吴克善一下挣脱开来,顺手就夺了那喽啰的刀,砍去脚上的绳索,爬了起来,疯了一样砍杀周围的水匪。众匪被杀了个猝不及防,慌忙逃散开来,吴克善便救下罗芸和蒋英,刚拉过船来准备逃走,那些水匪又重新聚集起来,黑夜的泥地走动不便,随时可能陷入沼泽地,因此在远处纷纷放箭,吴克善为了保护她们两个,用高大的身子挡住二女,好在夜色较黑,众匪看不清目标,不过胡乱抛射,他背上只中了三箭,忍痛砍下缰绳,一路小跑推着船往河中心划去,终于逃过一劫。二女替他拔出箭头后,他又惦记着家里面,只休养了两日,因此不顾伤势赶了回来。好在他皮糙肉厚,那水匪用的大多是轻箭头,入肉不深,若是那种破甲重箭,此时只怕早已死翘翘。经此一役后,吴克善身体大不如前,不敢再行走江湖,因此辞去镖师的差事,用积攒的家底去蓟州乡下购置了一间小屋和三十来亩田地,专心务农。蔡瑶、罗芸无处可依,也留了下来,她两个是做过妓女的人,吴克善却丝毫不嫌弃,又有三番四次的救命之恩,于是嫁给他做了三房四房,四个女子又分别给他生了两儿一女,日子虽然过的紧巴巴的,却无从前那般颠沛流离。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赵欣、碧如、何香婉、姚珊等人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杨正坤,只苦于他防范周密,没有空子可钻,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所住的客栈却被清兵层层包围起来,拼死抵抗一阵,终究力竭被擒。当日拿到府衙,坐堂官便定了涉嫌谋逆的罪名,关在死牢之中待审。那地方暗无天日,恶臭难当,跳蚤丛生,硕鼠乱窜,吃喝都是霉烂米面,四个娇花一般的人物,那里吃过这般苦楚,还没怎么行刑逼供,四人纷纷病倒,连口干净水也喝不到,困苦难当。熬到将死之际,忽然牢门打开,有许多女牢头进来,举着火把将黑牢照的透亮。四女纷纷眯着眼睛,躲避刺眼的光芒,待适应了光线以后,才看见一个穿着五品官袍的中年男子捂着鼻子靠近了牢笼,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杨正坤。只听他咆哮道:「你们瞎了狗眼,竟敢如此对待这几个姑娘」那女牢头纷纷跪在地上请罪道:「回大老爷的话,我们并不知大老爷认识这些姑娘,无礼之处还请大老爷谅解」杨正坤便道:「赶紧给她们换个干净一点的地方」那女牢头道:「她们现在很是虚弱,只怕没法走动」杨正坤怒道:「那你便去背,若她们少了半个毫毛,老爷我只跟你算账」找回-丶2u2u2u丶c㎡那女牢头没办法,只得召集了几个仆妇来,一起将四女背到了条件好一点的隔壁牢房,这里铺着厚厚的稻草,窗户也明亮,比先前的条件要好上许多。
四女此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得任人摆布,杨正坤又去舀了清水来,先后给四女喂下,她们一个个都是唇干舌燥,大口大口喝着水,一边喝水一边哭,真可谓凄楚万状,杨正坤也跟着哭起来,当场跪下磕头道:「我来晚了,让弟妹们受苦了!」赵欣见他如此,不免将往日嫌恶之心抛下,喘息道:「这个时候你能来就好」杨正坤大喜,起身拍着胸脯道:「只要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你们受苦。你们放心,我就是散尽家财,也要救你们出火海!」说毕又请进一个大夫来,给四女先后诊脉,然后熬药,轮流着亲自一口一口喂下。诸女遭此大难,见他如此殷勤服侍,都觉此人末必是想象中那么坏,求生的希望也强烈起来。此后杨正坤每日都带来香喷喷的肉食米面和汤药,四女的身子也很快恢复起来。又过了好几日,杨正坤又弄来一个髯须大汉,命他在诸女面前跪下。诸女便道:「此系何人?」那髯须大汉道:「各位姑奶奶不认识小的,可小的却认识各位姑奶奶,小的乃是当年盘龙寨的小头目,名叫胡大福,江湖人送外号鬼头刀……」刚说到这里,杨正坤踢了他一脚道:「别扯没用的,说正事」那胡大福道:「是……是,小的一定全都说,但求各位姑奶奶能饶了小的一命,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小……」话音末落,又挨了一脚,他只得连忙道:「小的曾被大当家的派出去刺探消息,当时在城门口看到皇帝下的重金悬赏,说是要用五百两金子换赵羽的项上人头,另外还能封妻荫子,小的当时就被猪油蒙了心,心想赵羽就在咱们盘龙寨养病,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咱不能一辈子做土匪吧,到底要做个正经营生养老,这皇帝的悬赏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因此就动了歪心思,回了盘龙寨之后就处心积虑要办成此事。后来有一天晚上,各位姑奶奶好像起了什么争执,那赵羽的房间没人值守,只剩他一个人躺着,我趁此熘了进去,本想一刀结果了他,又怕他死前发出声音惊动众人,因此用被子将他活活闷死了,谁知我那天霉运当头,正准备砍了首级去邀功,有几个姑奶奶已经往房间里走来,我吓了一跳,来不及砍首级就逃了」四女听得泪流满目,赵欣含泪喝骂道:「原来害死他的人是你?」那胡大福跪在地上求饶道:「小的一时煳涂,求各位姑奶奶饶了小的一命」四女此时才遭大难,死里逃生,正是昏头昏脑的时刻,也没心思细细揣度,也都全信了。纷纷大骂那胡大福,那胡大福只是不停磕头。他正磕头磕的用心,忽然一道刀光闪过,那胡大福人头落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脖子的创口处立时喷出三尺高的血液,诸女下了一跳,尖叫一声,再看时,原来是杨正坤一刀斩下了那胡大福的头颅。只听他骂道:「狗才太过可恨,我要用他的头颅去师弟的坟前献祭」说毕命人用布包裹了头颅,尸身也被拖了出去。赵欣连忙磕头道:「多谢大师兄除此恶贼,先前小妹对师兄多有误会,还请大师兄不要见怪」碧如见此,也领着何香婉和蔡瑶跪下了,杨正坤笑道:「弟妹快快请起,为师弟报仇乃是我的本分,如今凶手已伏法,师弟在天之灵也能得以慰藉」四女郁积在胸中的苦闷一朝释出,纷纷大哭起来。从此反倒视杨正坤为恩人,待之十分亲厚。那杨正坤如今也算是顺治身边的红人,不过稍使了一点手段,又将诸女从牢里放出来,他如今对付女人已经深得法门,那就是先将她们踩入泥中,弄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际,自己再扮演英雄将她们救离苦海,这一招可谓百试百灵,当初他弄到楚薇也是这招。最讽刺的是,当初传授他这套法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师弟赵羽。赵羽当年之所以能娶七个貌美如花的美女,除了他自己形貌和武功不错外,也擅长用欲擒故纵、扮演救世主这一招,正所谓天道好轮回,他当年跟杨正坤吹嘘自己御女之策的时候,从末想过这个大师兄竟然将这些计策全部用在了他的女人们身上。碧如等人出狱后,顺理成章地住进了杨府。楚薇亲自迎了出来,与诸女抱头痛哭,各自述说别后境况,经杨正坤提议,大家又去赵羽坟前祭奠一番,把那胡大福的头颅在墓碑前烧掉。可怜那胡大福其实与赵羽之死毫不相干,不过是被杨正坤收买来的一个替死鬼,如今钱没拿到,莫名其妙丢了命,落得尸首分离的下场。祭奠归来后,楚薇又拉着碧如进了一个房间,看看左右无人,对她跪下道:「好姐姐,当年的事情我终于查清楚了,那坑害你母亲的两个镖师,其实是看你们孤儿寡母的无法反抗,所以才动了贼心,他们做的丑事,我跟父母一无所知。不过纵然如此,我们也有御下不严之罪,还请姐姐治罪」碧如道:「那你可曾找到这两个畜生?」楚薇道:「找到了,一个已经死了,只留一个独子,还有一个快七十,你要是想报仇,我立刻带你去」碧如点头道:「也好,事不宜迟,你明日就带我去」于是第二日两人与众人告辞,杨正坤问起缘由,楚薇只说是办私事,他便不敢再多问,赵欣等人不放心,也要跟去,楚薇只得雇了两俩马车,行了三日才到大同老宅,两个人先回去拜了各自父母的灵位,眼见儿时庭院,今日废墟,村人多是见面不相识,自然生出许多感慨来。碧如原本抱着满腔恨意去见那轮-奸-母亲的镖师,谁知及至到了他们家里,那恨意却化为乌有,原来那已经病死的那个镖师,只剩一个病弱的儿子和一个满头白发的寡母,她如何下的去手?反倒送了许多吃食,另一个镖师则已经在床上躺了许多年,现在只剩一口气在,耳聋目瞎,一问三不知,又如何让她起杀心?只得又返回父母灵前哭诉不孝。众人怕她哭坏了身子,于是劝她及早回京。这一次算是白跑一趟,不过横在碧如和楚薇两人之间隔膜终于完全消除。又加上一路上两人相谈儿时家乡往事,反倒增添了不少情谊。当日回京以后,杨正坤设下隆重的酒宴招待众女,酒过三巡后,他挥手让音乐停止,又对碧如赔笑道:「好妹子,有天大的喜事,你要不要听?」众女笑道:「什么喜事?直得你如此大惊小怪?」杨正坤笑道:「真是天大的喜事,不知妹子是否认识钦天监的汤大人,他现在要向你提亲呢」碧如红着脸诧异道:「他是谁,我不认识」杨正坤笑道:「妹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记得他,那汤大人可记得你呢,我听他说曾经在蓟州与你相处良久,他还给你讲过天文历法,你们两个相处的很愉快」诸女一听,立刻炸开了锅,纷纷笑道:「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碧如姐姐快讲一讲」碧如听杨正坤这么一说,这才想了起来,当年赵羽在蓟州为顺治寻找皇陵,没想到宴罢归来中突然遇刺,幸好她及时赶到,这才救起赵羽,只是他身上已经中了一记火铳,受了重伤。碧如从来没有治过铳伤,只得求助于汤若望等人。幸而汤若望是泰西人,对铳伤治疗很有经验,赵羽才躲过一劫,不过他恢复了将近一月才好,这期间碧如和汤若望日日相见,渐渐就熟悉起来。那汤若望从末见过碧如这等绝色的东方美人,早已心醉神迷,颇有亲近之意,只是当时碧如一门心思都在赵羽身上,那里能理会汤若望的心思。她只是觉得这个洋和尚博古通今,颇有才干,又有救赵羽之恩,心中多有好感,其他的也没多想。汤若望见她深爱赵羽,也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把握,只得将那想法暂时搁浅。如今汤若望深得帝后恩宠,又闻知赵羽死去,碧如守寡,不免再次动了心思,他又跟杨正坤是钦天监同僚,于是把心中想法说了出来,杨正坤正想巴结他,也就满口应承下来,于是在晚宴上说了出来,诸女都觉得这门亲事甚好,只有碧如却红着脸低着头不答。碧如因为天资过人,也并非那传统女子,坚持要给丈夫守贞,谁都想有个男人在身边知冷知热,如今赵羽死去已久,她又在死牢里受了许多挫折,心中早渴望回归平常家庭,过寻常日子。只是对汤若望这个人,她只觉得十分有才,甚至眼界比赵羽还宽阔,常与她讲什么大洋大洲,地球与月球,做朋友倒是可以,就是不知做夫婿又如何?当下杨正坤见她不答,也知她是害羞,于是又道:「这事太后也知道了,她发话说,只要你愿意嫁给汤若望,她就会恢复你彩云郡主的身份,从此依旧是皇家亲贵,还可以常常进宫与她闲聊」碧如听了更是意动,当年受赵羽的连累,她的封号也被拔除,虽然她对封号不是十分在意,最在意的还是脸面问题。毕竟历朝历代被废封号的郡主还真不多,如今重新回归大清,有了封号就可堵住那些悠悠之口。想到此际,她便对杨正坤道:「你容我考虑考虑」正说着,忽然门外响起叫骂声。杨正坤吩咐左右:「去看看,外头为何吵嚷,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左右应诺,出去片刻之后,回来道:「回老爷的话,外头来了一个花子,赖在门口不走,那门子正轰他呢」杨正坤怒道:「晦气,赶紧给我打发了」左右连声答是,碧如却拦住道:「这大冬天,施舍一些吃食给他们吧」于是端起桌上一盘烤鸭,让下人送出去。谁知那下人回来又道:「那花子吃了烤鸭,仍旧不走,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再打只怕要出人命」杨正坤不出声,他的意思是打死又如何?不过一个花子而已,这个时候没有官员敢惹他。只是当着碧如的面,不好露出自己太过狠心。楚薇见他不发话,于是起身道:「那不是花子,只怕是强盗来望风,你们去寻了刀剑来驱赶,若驱赶不了,就地处死即可」家奴听了主母的话,立刻有了主意,正要转身便走,碧如道:「且慢,让我去看看,莫要误杀了百姓」众人劝道:「这风高月黑的,你何必找罪受,还是在席间烤火吧。那些小事让下人们去处理」碧如正色道:「人命关天,就算是花子也不能例外,出去一会儿冻不死人」众人见她如此说,只得由她出去。碧如便去里间穿了一件斗篷,手里提了马灯,杨正坤见她要去,只得也跟了过去,亲自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几个丫鬟则捧着好几盘菜在后面跟着。外面的雪下的正紧,扯絮一般随风乱舞,来到门口,果然见一个老丐蹲在那边,浑身已经落满了积雪,瑟瑟发抖。几个小厮持棍拿棒对着他谩骂不止。碧如过去喝止小厮,对那老丐柔声道:「老人家,我们给你送吃的来了,别在地上坐了,地上冷,当心着凉」那老丐听了她声音,立刻站了起来,抖落身上的雪花,露出一张蜡黄的瘦脸来,两个眼窝深陷,眼珠子黄黄的似有病症,鼻子上还挂着长长的鼻涕,已经结为冰块。他这突然的动作倒下了家丁们一跳,众人连忙拦在碧如身前,将她与乞丐隔开。碧如和杨正坤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老丐却吼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没人听得清楚他讲的什么。杨正坤不耐烦道:「这就是个疯子,何必理会他」碧如看向那老丐,四目一相对,她只觉得浑身一震,彷佛这人的眼神很是熟悉,像极了某人,手里的灯笼也掉在了地上,燃起熊熊火焰来,左右连忙用雪花扑火。杨正坤见碧如表情有异,只得小心问道:「莫非妹子与这个花子曾谋过面?」碧如连忙摇头道:「没有,只是……只是这个花子……」她一时说不出来,到底认识不认识,说认识吧,这人容貌还真没见过,说不认识吧,他的眼神又那样熟悉,彷佛能看透她的心灵,使她毫无躲避之处。杨正坤笑道:「那就对了,你是堂堂大清郡主,怎可能与这花子有结交,既然如此,咱们许他一些吃食,及早打发走才是,那边众位姐妹都在等我们呢」碧如深吸了一口气,不再与那花子对视,挥手让那些丫鬟将盘子里的鸡鸭鱼肉都倒在一个布袋子里,又亲自递给那花子道:「老人家,趁热吃一点把,吃了这些东西就不冷了」然而那花子并不领情,把那袋子扔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碧如。一番好意竟被人如此践踏,就是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发怒,但碧如却觉得并不意外,她竟然出奇地意料到了花子的这个动作,因此一点也不恼怒。一旁的杨正坤却怒了,他一路走来,都是靠着心黑手狠,怎会同情一个花子?此番过来送食也是看在碧如的面子上,因此再也忍不住大喝道:「反了天拉!好心给你东西吃,你却不领情,赖在这里又不走,存心是来糟践人的吧,你也不打听打听,老爷我是何方神圣,岂容你一个花子上门来羞辱,左右给我打,至少打断他一条腿,给咱们郡主出出这口鸟气!」众家丁巴不得如此,正要上前围殴,那花子却突然直直地倒在地上,众人一时不知怎么好,围在一旁发呆,杨正坤便道:「晦气!给我探探脉息,死了就扔出去,没死也扔出去」一个小厮便上前探了探,拱手道:「回老爷,这人冻僵了,还有一口气在」杨正坤道:「扔出去!」碧如却道:「慢着!」于是拉着杨正坤到一旁道:「这个时候扔出去岂不是要冻死他?他虽对我无礼,我却不能对他无情,你让人将他抬到厨房去,用积雪擦拭身子,这样就能救活过来」杨正坤道:「你呀,就是太心慈手软了,不过一个花子而已,我听五城兵马司的人说,去年这个时候,外面冻死了两千多个无家可归的花子,尸体在城外烧了好几天才烧完,要都像你这样发善心,那这日子没法过了」碧如也有些煳涂了,她其实也不是那种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求人打右脸的菩萨善人,尤其是今晚这种情况,然而见到这个花子后,她却无论如何也硬不下心肠来。只得叹气道:「你若不救他,我自己来就是了」杨正坤见她如此说,只得笑道:「说不过你,好吧,你是大清郡主,咱哪能得罪,一切都按你的意思来,只是将来你要进了宫面见太后,在她老人家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只要做到这一点,别说一个乞丐,就是十个乞丐我也应承了」碧如笑道:「是,我一定替你说好话,你也是个官迷,如今陛下封你为天津将军,五品云骑尉,也该知足了,还想着往上爬呢」杨正坤笑道:「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哪有官员嫌弃乌纱帽小的,这不人之常情吗?再说陛下封我的都是一些虚衔,其实没有实权,而且咱们再怎么努力,熬到六七十岁,做到一品官退休就是顶天了,那像你这样的皇室宗亲,一生下来就是超品,腰缠黄带子,洪承畴那样的一品大员见了也得行国礼,金贵着呢」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回走,众家丁于是将那花子抬入柴房,按碧如的吩咐给那花子浑身擦雪,果然让他清醒过来,又喂了些热汤服下,渐渐缓了过来,便有那婆子过来替他洗澡,剃胡子,换衣服,喂他吃饭,那花子只是呆呆的,任人摆布。众人见他如此,只当他冻傻了,便没了先前的提防。谁知夜深后,待众人睡熟,那花子便悄悄离开柴房,一直摸到上房,手里还拿了一把菜刀。然而还没摸到门前,他便看见一人从上房里攧手攧脚地摸了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栋宅子的主人杨正坤,那花子见他一路往西厢房摸去,也不知是何道理,忍住没跟去,推开上房的门,一直摸进卧房,里面暖融融地烧着炭火,一点也不冷,楚薇盖着一层轻薄的棉被,睡的正香甜。花子举起刀,一起一落,几度要砍向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