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2日·复活雪越下越大,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原中,赵羽的墓碑孤零零地矗立着,上面积了厚厚的积雪,与天地同色,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呼啸的北风之中,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从雪幕中走来,由远而近,发出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最后终于来到了墓碑前,她伸出纤细的手,推开墓碑上厚厚的积雪,细心地擦拭着,落下的泪水滴在墓碑上,很快结成了冰凌。跟在她身后的孩子看起来已有七八岁,指着墓碑对母亲道:「娘亲,这死了的人是谁,天寒地冻的多冷啊,我们为什么要来看他?」那妇人一边哭一边道:「望儿,他是你从未谋过面的叔叔,你快磕头拜一拜」那孩子道:「这地上雪太多,跪下多冷啊,我不拜」那妇人只得道:「那你一旁去玩儿去,让娘亲在这里单独呆一会儿」那叫望儿的孩子道:「那你快点,这里太冷了,我想回家」妇人点点头,等儿子走远了,就扶着墓碑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羽哥哥,妹子来迟了,上次一别,竟无缘再见,再见已是天人永隔,妹子还有好多心里话跟你说,从此也无处可说了,早知道那天你过来,我就不该赶你走」妇人哭了好一会儿,只觉肝肠寸断,心酸难耐,哽咽了好几回,连俏脸都发紫了,这才勉强收住眼泪,稳了稳心神,从怀里的包袱里拿出许多香纸烛钱,在坟前准备点燃,然而北风凌冽,划动了好几下火镰也点不燃火折子,妇人只得哭道:「我就知道,你还在嫉恨我。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就原谅一次我不行吗?」说完之后,又用划动了手中的火镰,划的火星乱蹦,却依旧点不燃火折子,她只得又鼓起勇气道:「你还是那样执拗的脾气,我知道你要我说什么,没错,是我不知廉耻,y荡下贱,被王爷的花言巧语迷了心窍,不顾你我婚约在先,竟与他有了私情,还怀了他的孩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说到最后,已是哽咽到无声,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再打火镰的时候,那火折子竟轰地一声熊熊染了起来,连忙凑到纸钱堆里,烧的青烟缭绕,火光摇摇,只得幽幽叹一声,又把香烛也一并点燃,在坟前插上。此女便是赵羽的未婚妻秦丽华,方才那孩子正是她与吴克善所生的儿子秦望。说完那些话,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些,又低语道:「这些心里话我早该跟你说了,可我总抹不下面子,从来不敢正视这一切,现在才说出来,也不知你会不会原谅我。这么多年来,这些话总是堵在我心里,让我片刻不得安宁,无论念诵多少佛经,也不管用,就是现在你死了,我也才鼓起勇气对你说出来,可这又有什么用?我们总归是有缘无分罢了,不但你无法原谅我,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干出如此丑事来,后来我熟读佛经,努力寻求从中解脱,这才悟出一点道理来,说白了我其实就是一个贪恋权势和男色的女人,就不该跟你有任何交集,偏还以为自己是俗世中的另类,不会在感情中掺杂名利,可惜我错了,错的如此离谱,那年我在生死存亡之际,遇见了你的父亲,他生的人高马大,又很会体贴人,最重要的是,他是满清的亲王,统帅着千军万马,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见了他也要俯首帖耳,就是跟在他身旁,在众人眼里也是仰望的存在,他似乎天生就是贵族,举手投足都有王者风范,偏又能放低身段哄女人开心,这让我打心底里佩服他眷恋他,而你在当时不过是一个落魄的纨绔子弟,家里又夫人众多,两相比较之下,我的心就渐渐偏向了你的父亲,虽然我一直不承认这一点,但后来种种迹象表明,我的确是个最庸俗最卑鄙的势力之人,尤其是在秦岭遇险之后,我就彻底陷入他的温柔乡里,并且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甚至做起当王妃的美梦来,可是到了北京之后,我才发现你与他是父子关系,原来这段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那时候的我真是猪油蒙了心,不但不怪自己毁约在先,还嫌弃你挡了我的王妃梦,不知不觉之中,竟三番五次挑拨你们父子关系,惹的王爷对你越来越越不满,以至于最后想废了你,想让我腹中孩儿秦望成为世子。那时候我是多么不懂事,只顾着自己的王妃梦,从未想过你被废以后,又有何脸面苟存于世?这等于变相将你往死路上推,你向来心高气傲,怎肯受制于人,终于你们父子关系彻底破裂,以至于兵戎相见,父子相残,这都是我的错,我该死!」一边说一边哭。刚说完,哗啦一声,一阵狂风卷起,将香烛纸钱一下卷到了天上,抛出老远。秦丽华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忽然一个须发近白的男子搂住她道:「快别说了,我不许你这么轻贱自己,我跟羽儿的事情,也不完全怪你,他始终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所以在王位废立的时候,我末免偏心了一些,以至于造成如此大祸」秦丽华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吴克善。她松了口气,附在吴克善身上哭了嘤嘤哭着,吴克善安抚了好一会儿才罢,秦丽华又抬起泪眼道:「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吴克善道:「我听蒋英说你去了香纸铺,便猜到你会来这里」秦丽华红了脸,粉拳打了他几下道:「好没廉耻的,方才我跟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吴克善讪笑道:「那里那里,我刚来,并没听见什么」秦丽华只是不信,娇嗔道:「再不理你了!」吴克善将她揽在怀里笑道:「这边冷,咱们早些回去吧,望儿都快冻哭了,别再伤了风,那就麻烦了」秦丽华这才觉得浑身冰冷,点头道:「这鬼天气真是要命,我只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手脚麻木」吴克善拿出一个帕子来道:「谁说不是,你看你方才一哭,睫毛上都结了霜,我给你擦擦」这时秦望跑过来道:「爹爹娘亲我也要抱,快冷死我了」吴克善笑道:「好孩子,稍等一会儿」秦丽华嗔道:「羞也不羞,这么大的男子汉,还要人抱」吴克善给秦丽华抹去脸上的霜雪,然后一手抱着秦望,一手搂着妻子,三人相拥着往远处走去,快要走到林子里的时候,他才回头看了一眼赵羽的墓,不由叹了口气。回首当年,他和许多王公大臣齐聚多尔衮帐下,以狩猎为去了古北口,实际上是因为多尔衮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急着抢班夺权,因此大家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扳倒顺治母子,让多尔衮取代顺治登基为帝,顺带着让他废了赵羽的世子地位,改立秦望为世子,没想到多尔衮竟然突发重病,一命呜呼,众人登时慌了神,毕竟多尔衮膝下只有一个东果格格,难以继承大统,于是众人又商议着改立多尔衮之弟阿济格为帝,毕竟历朝历代也有弟承兄业的传统,阿济格也十分高兴,磨刀霍霍准备着发动宫廷政变。谁知赵羽不知为何提前得知了这一消息,竟率先掌握了丰台大营的数万大军,还得到了两黄旗、两红旗的支持,眼看大势已去,吴克善无心再参与争斗,嚷着要回草原。然而阿济格脾气暴躁,明知兵力不济,威逼这些人要跟他一路打到底,否则格杀勿论。吴克善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阿济格带着数千人马打到东门,当时毕竟顺治实实在在的皇帝,也没犯过什么大错,所谓出师无名,那些将士都是旗人居多,因此军心涣散,一轮冲锋就很快败下阵来,四散而逃,阿济格当场被俘,其余逃散的王公都被放过,唯独吴克善这一支部队被赵羽的大军死命追击,吴克善逃不过,最后力竭投降。本来想着赵羽会念父子之情,放过自己一马。谁知赵羽连他的面也不见,就让手下左向明用长矛刺入他的胸口,他受了重伤,还被补了几刀,躺在倾盆大雨的草地上,只剩一口微弱的气息还在,眼看没了指望,秦丽华却及时赶了过来,她用秦岭带回的龙鳞磨成粉末和着雨水服下,没想到那龙鳞竟然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硬是将他从将死的边缘拉了回来,虽是捡回一条命,身子依旧受了重创,此后便一直卧床不起,秦丽华衣不解带照顾了他整整两年,这才完全康复。事后才得知,秦丽华为免赵羽生疑,将他的衣冠配饰全都解下来,穿在一个与他体格差不多的小兵尸体上,然后捣毁面目,成功瞒过了众人。待伤势略好,又将他安置在一个农户家中,秘密静养。吴克善康复后,再也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也没有去知会海兰珠,只守着秦丽华母子颐养天年,深居简出,直到赵羽败亡的消息传来,他才重新回到邻水庄,那时蒋英已经疯疯傻傻了很长时间,全靠秦丽华悉心照料才活下来,吴克善的忽然出现,竟让蒋英恢复了往日的神智,她当初受赵羽惊吓,一时痰迷心窍,本就不严重,吴克善的到来让她分外惊喜,笼罩在心头的阴云散去,也就恢复了本性。得知赵羽死讯,吴克善满心喜悦,这个逆子终究遭了报应,只可惜秦丽华心中对赵羽还保留着一些情分,他不敢多加指责,反正赵羽已死,对他已经没了任何威胁。不过随着查王一系的败亡,邻水庄也失去了收入来源,秦丽华靠着每日织布到深夜,换取一些生活补贴,眼睛早被油灯熏坏了,如今看字也不太清楚,他十分心疼,四处去谋生,只盼能减轻她的负担。只可惜他一生只会带兵打仗,手头上不过会一点粗浅武功,都是战场上练就的厮杀本领,其实无用,干苦力又有旧伤在身,年纪也大了,实在干不动,他也想过去找太后和皇帝要钱,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行,当初皇帝给赵羽定的谋逆大罪,其中一条就是弑父,若是自己忽然复活,那皇帝岂不是下不来台?他讨不到钱,反倒会弄丢小命,北京认识他的人也多,更不能在热闹的地方当差。走投无路之下,他便去了一家镖局,做起了押镖的营生,此时虽然天下大定,但小毛贼还是不少,各处商路都要镖局护送。吴克善手头功夫尚可,遇贼也从不退缩,反倒总是第一个冲锋在前,靠着几次成功的退敌,很快混成了镖头,在圈内声名鹊起,拿的俸禄也不少,邻水庄的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只是他这营生走南闯北,夫妻离多聚少,一年之中少有见面。这一日他收拾行装,又要去赶镖,秦丽华、蒋英依依不舍,一边替他打理行装一边道:「今年雨雪偏多,你要多带几双靴子,穿坏了扔了便是,不要让脚受罪。打尖住店多留心眼,外头黑店还是很多,更不要吃酒赌博,招惹是非,能退一步便是退一步,退不了才动刀子,钱不钱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人能平平安安回来」吴克善笑道:「行了,我也不是第一次出门,你只管放心便是,当年我在战场上尸山血海都挺过来了,押镖而已,小场面」二女又道:「刀剑无眼,你身上也有伤,岂能跟从前相比?」说着说着二人就流起眼泪来,吴克善见妻妾如此,眼圈也红了,连忙按捺住满腔悲怆,扳着脸训道:「不过旬日便回,你们哭什么哭?」蒋英拭泪道:「算来你今年也五十六了,还这么拼,怎叫我们放心?依我的主意,还不如把邻水庄的房子卖了,咱们再到别处买几亩薄田,总有一点收成,也不图卖多少钱,够吃就行」秦丽华道:「我倒是想卖,可这里原本是查王府的产业,如今皇帝已将查王府的所有产业转赐给郑亲王,他们家产业太多,一时还没来得及顾及到这边,所以容我们住在这里,若是有一日他们忽然想起来,我们只怕会被赶出去,连住都没资格住,那里能转卖这些?房牙子也不敢轻易要王爷的产业啊」吴克善笑道:「所以说嘛,趁着我还有些力气,为你们多积点财产,将来才不至于后手不接,莫要再哭了,我答应你们,再干几年,自然会收手」二女又好一番叮嘱,吴克善才离了家,一路随镖队来到山东,当年他也曾来过此地,那时候他追随的可是大名鼎鼎的肃亲王豪格,手中带甲数万,是何等的荣耀,如今却沦为小小镖师,又何等的落魄,因此满心感慨。心情虽不好,但一路却很是顺利,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临清州,此处虽遭战乱荼毒,可现在已经恢复了许多生机,有诗云:十里人家两岸分,层楼高栋入青云,官船贾舶纷纷过,击鼓鸣锣处处闻。折岸惊流此地回,涛声日夜响春雷。城中烟火千家集,江上帆樯万斛来。
当日众人将押送的货物交付完毕,那东家是老主顾,为人十分热情,又请众镖师去青楼作乐,这些走镖的汉子最喜嫖娼,因此齐声叫好。吴克善曾贵为亲王,什么世面没见过?因此谨记家中所托:「不可吃酒惹事」无奈架不住众人热情相邀,只得勉强去了月华楼,大家满座一堂,酒菜上座,吃了片刻,那老鸹领着十来个莺莺燕燕的姐儿过来,任由众人挑选。众镖师齐声喝彩,走过去挑这个拉那个,像苍蝇一般围着众姐儿打转,动手动脚,调笑无度,吴克善却末起身,他是去鬼门关转过的人,把男女之事早看澹了许多,并不如往年那般视色如命,但这种场面也不好太过清高,只待众人挑好之后,才随意拉了一个过来作陪。然而他才坐定,对面坐的一个姐儿却一下让他失了神,虽说此女与别的姐儿一样,都是浓妆重彩,满头珠翠,身上只有薄薄地粉衫,袒露出抹胸来,然而容貌却是他熟识的,这不是蔡瑶是谁?怎么她如今落到这般田地?蔡瑶此时也看见了他,两个人同时一愣,皆是失神落魄。蔡瑶还当自己认错了人——毕竟她认为吴克善早就死了多时,又身份尊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天下攘攘,面目相似者也有许多。来之前她已知晓今天的客人是一群镖师,她最喜欢这样的客人,比那些穷书生出手大方,就是手段略显粗暴,不打起精神好好应付,很容易被人玩死。想到这里,她冲吴克善微微一笑,又转身拿着酒杯给身边的张麻子斟酒,张麻子哈哈一笑,在她大腿上捏了一把道:「小娘子如此绝色,令这些美酒佳肴都显无味,老子都快忍不住了,现在就想把你正法」蔡瑶在嫁给赵羽之前,就曾做过清倌人,这场面倒也熟悉,连忙娇笑道:「张大爷神威,奴家早已渴慕许久,若是能喝下这一壶,奴家便任由你惩罚」张麻子笑道:「你这是要灌死老子,好开脱今晚的好事,偏老子就不让你得逞。留着力气,今晚杀的你跪地求饶才好!」众人起哄道:「张兄,既然蔡姑娘提了要求,你好歹答应下来,一壶酒而已,醉不死人的!」张麻子笑骂道:「既如此,你们怎么不灌一壶?莫要中了蔡姑娘的奸计!」一边说一边搂过蔡瑶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摸乳拿臀,大肆轻薄,道:「偏你知道摆弄男人,让我也来摆弄摆弄你」摸的蔡瑶俊脸通红,气喘吁吁,连忙夹了一块蛤肉给他道:「你此时说的厉害,就怕一到了床上,不过三下两下,跟猫儿挠几下一般,不但不解痒,反惹的人火起,那才让人难受呢,即是如此,多吃点海鲜补补身子才好」众人笑道:「老张,蔡姑娘说你不行哦,你快证明给他看」张麻子却笑道:「别人给我夹菜,我只是随便吃吃,唯独你得按规矩来,不然我是不吃的」蔡瑶只得将那蛤肉放进嘴里,张麻子凑过来,两唇相接,伸出舌头一卷,也不咀嚼,将那蛤肉吞入腹中,拍桌大笑道:「美味!美味!我还要吃!」说毕又搂着蔡瑶亲嘴,蔡瑶只得强忍他一口大蒜味,将红唇送上,任凭他粗粝的舌头在口腔里来回刷裹。两人这般作态都让吴克善看在眼里,怒在心头。当年他觊觎蔡瑶姿色,只是还末得手,却已将其视为禁脔,谁知后来各种事情纷至沓来,也就无暇再顾,这一别竟是沧海桑田,赵羽死后,吴克善认为蔡瑶或者改嫁,或者出家,也就死了心,没想到现在却落到这个火坑里,现在与他在此处相见,必不肯轻易相认,毕竟自己已经‘死去’多年,对方很难相信他没死。不过如今能巧遇也算天意,就算不续前缘,自己好歹也要将她救出来,方能称为大丈夫。想到这里,他摸了摸囊中银子,不过才带了十二两,都是秦丽华包给他用做路上的盘缠,据他所知,这青楼女子的盘身费起码千两银子,此时就是不考虑后果,押上全部家当也才不过区区数百俩银子,如何能替她赎身?不由感叹当年他做王爷时,千两银子不过小数目,随手就有,现在却如凌霄之花,高不可攀。总之不管怎样,他先得与蔡瑶相认,不然一切无从谈起,于是频频使眼色给蔡瑶,蔡瑶那边也是因为他长的像吴克善,又是对面而坐,见他频频使眼色给自己,心中也是一动,心道:「难不成他真是老王爷,可老王爷已经死了许久,又怎会来此处寻欢?若不是他的话,他又为何给自己频使眼色?当真古怪的紧」一时心神不宁。就在此时,吴克善起身道:「各位好饮,我去撒泡尿」众人肆意取乐,也不作理会,吴克善掀开帘子去了走廊守着,只等蔡瑶出来。等了好一会儿,蔡瑶才从里面出来。正要说话,吴克善道:「找个说话的地方,我有话跟你说」方才过于吵闹,蔡瑶没有听见吴克善说话,此时一听声音,果然和老王爷一模一样,不免愣在当场,惊疑道:「这位客官,你是……」吴克善心想若不说几句让她服气的话,她必不肯随自己出去,只得道:「那年中秋你在家中献舞,本王赠你的金缕衣,你可还收着?」蔡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胸口起伏,泪光盈盈:「你……是老王爷?」吴克善强忍着泪水点头道:「走吧!」蔡瑶失了魂魄一般,信步带着他来到顶楼的栏杆处,夜风习习,展目一望,对面就是大运河,远处河中来往客船如梭,纤夫整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近处提灯游人如星河点点,往来在挂满红灯的街市上,好一个春花秋月夜。吴克善正要开口,蔡瑶一把抱住他大哭道:「奴家不是做梦吧,你真是王爷?」吴克善轻抚她的肩膀柔声道:「我如今那里还是王爷,不过一镖局走卒而已」蔡瑶不可置信地摸着他的脸,温温热热的,面前就是活生生的人,又泣道:「奴家听闻你……难不成他们骗我?」吴克善含泪笑道:「没有,他们没骗你,我差点就死了,不过还好有丽华救我……此事说来话长」于是将秦丽华救他之事娓娓道来,又问蔡瑶道:「你如何落到这魔窟里,我一向举得你并非轻浮之人,难不成有什么苦衷?」蔡瑶红着眼圈将当日之事都尽数说了一遍。原来那日她与罗芸一道回京去救孩子们,没想到江湖经验不足,误入黑店被白莲教用药给麻翻了,最后落入总坛y窟,成了白莲圣女,受尽长老y辱,只得苟且偷生,后来年岁渐长,白莲教又新进了一批年轻圣女,她们便被转卖给了青楼,一直是被逼接客,已有一年多时间,每日强颜欢笑,受尽苦楚,只盼能脱出火海,只是身上除了一些不值钱的首饰,别无他物,只能任人摆弄。吴克善道:「罗芸原来也在这边,方才怎么不见她的人?」蔡瑶道:「她在隔壁的楚楼馆,已是许久没见,听说有人已经愿意替她赎身,也不知还在不在」吴克善道:「不管如何,我一定要赎你们出来,你可知要多少银子?」蔡瑶道:「我年纪大了,也时常多病,妈妈虽然才作价一千二百两,再加上罗姐姐的身价也不低,这笔钱可不少,王爷你如今没了爵位,又辛苦走镖供养秦、蒋二位姐姐,如何能拿出这么多钱?」吴克善沉声道:「你不用多管,我自有办法,只需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了,我向你保证,不出一月,我一定将你和罗芸弄出这鬼地方」蒋英还要再说,楼下已是吵嚷不已。只见那老鸹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一见了蔡瑶,眼中出火,伸手就要打,吴克善连忙挡在她面前怒道:「我说这婆子,有话好好说,怎么动手打人?」那婆子不理,冲蔡瑶道:「下面客人发了疯一样找你,你怎么还有闲心跑这里吹风,快跟我下去接客」吴克善道:「我有话跟她说,你且等一等」那老鸹道:「哎吆,她今晚已经被那张麻子包下了,客官何不早说?」吴克善从兜里拿出十二两银子道:「这钱够不够?」那老鸹见多了嫖客之间争夺妓女,立刻坐地起价道:「这包夜费就要五十两起步。客官你这点钱还真不行」蔡瑶连忙道:「妈妈不要说了,我下去就是」那婆子一把将她拽过来,拉着往下面走。蔡瑶一步三回头,满眼含泪。吴克善握着银子满面无奈,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如今自顾不暇,居然还想着拯救两个女子出火海,这看起来就是一场荒谬的笑话,一时郁闷、恼恨各种心思涌上来,只想大哭一场,又恐被人撞见,只得也下了楼,更没心思赴宴。刚走到大门口,忽然几辆马车过来,涌出许多彪悍的汉子,各持刀剑,看起来就是护院打手。吴克善浑浑噩噩不曾留神脚下,被那些打手一把推开,嚷道:「都给老子让开,挡了曾大的驾,你们可吃罪不起」吴克善被推了一个趔趄,满心恼怒,却也不好发作,只怒目盯着那个叫曾大的人从马车上下来,登时被众人围绕在中间,一路往楼上走去。那曾大虽然一身的华贵皮草,却十分不合身,反显得有些滑稽,他那气质没有一点富人该有的雍容之态,反倒是满面凶悍,一看就是不好相与之辈,尤其头上发际还很茂盛,连头也不曾仔细剃过,可知此人对朝廷法令也很是不屑。吴克善心中一动,如今朝廷五令三申「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若是自己出言投告,引来朝廷扫清此处窝点,或许能救出蔡、罗二女。可他也算在官场上侵y多年,深知此处是白莲教经营了很久的地盘,哪能轻易撼动?白莲教向来在历朝历代都有反叛倾向,也是历朝历代重点打击对象,如今却堂而皇之在临清开了这许多青楼楚馆,一定在当地拥有不可小觑的势力,当地官员或许就有份子钱投在此处,自己贸贸然去投告,很可能会触犯当地权贵错根盘节的利益,投告不成很可能自己率先进了牢子,最后莫名其妙死在狱中。想到这里,他便拿出几钱银子递给门口的龟奴道:「我说这位师傅,方才那个曾大是谁,看起来你们都很敬重他」那龟奴见他出手大方,因此恭敬地笑道:「这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你去当地人那里打听打听,谁不知咱们掌柜的叫曾大,这沿河的一半铺面都是他老人家的产业,别说咱们这里的知州,就连东昌知府都卖他的面子。」吴克善听的连连点头,又问了好多细节,这才告辞,第二天他便向镖局告了假,在运河两岸走访多时,也就摸清了那曾大的来历,此人果然有白莲教背景。把持了临清一带许多赚钱的行当,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他寻思良久,干脆直接去了济南,打听到现任山东巡抚是耿焞,此人是前明宣大总督,入关后降清,多立战功,以至于屡有升迁,吴克善以武人身份写了拜帖求见,自然是毫无音信,只得亲自去了一趟抚台衙门,亮出自己的正黄旗人身份来。那门子见他是旗人,不敢怠慢,只得上报上去,此时各地旗人稀少,而且多居高位,耿焞虽贵为巡抚,到底是个汉人,在气势上就矮了三分,连忙整顿官袍,迎了出来,吴克善也不跪拜,只是拱手作揖而已。耿焞为了验证吴克善的身份,又请来一个满人军官,叫他与吴克善以满语交谈,吴克善精通满蒙双语,自然是对答如流,而且说起那些高官名流来,也是如数家珍,而且吴克善举止颇有些勋贵的气息,这是一般人想彷冒也彷冒不来的,耿焞十分重视,立刻邀他内房相谈。吴克善便提及曾大之事,说他违旨蓄发,又有白莲教背景,怀疑为逆党分子。治下竟出现如此逆贼,还被一个满人察觉,耿焞吓得屁滚尿流,深恐泄了密,也不知会当地官员,连夜点起兵马,带着吴克善去了临清,将那白莲教窝点好一顿查抄,当即查出白莲教匪数十人,救出失足妇人近百人,一时震动山东官场。耿焞于是上书顺治请功,还要吴克善也联名上奏,吴克善那里肯表露真实身份,连夜带着罗芸、蔡瑶二女乘船离了临清,走水路返回北京。耿焞派人寻觅不见,只得作罢。且说罗芸、蔡瑶二人被吴克善从魔窟里救出,真乃意外之喜,三人又是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说,不过吴克善囊中羞涩,带来的十二两银子已在济南用光,还是靠罗、蔡二女变卖首饰换来银子才租了一艘去北京的客船。当晚三人在船上秉烛而谈,说起营救的经过来,吴克善眼看二女满脸崇敬,平添了几分豪情,将那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如说书一般刻意增加了许多惊险桥段,二女对她越发崇敬,不时发出赞叹惊讶之声,仰慕之情油然而生。蔡瑶又问起赵羽的情况,原来她俩竟不知赵羽已经亡故,吴克善只得与她说了,二女本以为此次能与夫君重逢,谁知竟是天人永隔,不免痛哭一场。吴克善只得竭力安慰,二女哀痛稍解,又问及婉宁、赵寻踪迹。吴克善对罗芸笑道:「说起来你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国母了,谁知一点富贵没享受,反倒受了这许多委屈」罗芸诧异道:「此话从何说起?」吴克善笑道:「你放心吧,婉宁她天生命贵,如今已被皇上封为皇贵妃,只比皇后低了一头,深的圣心,只是她思念父母,不免添了一些病症,你这次平安回去,她不知该有多高兴呢」罗芸先是一阵欣喜,后又哀叹道:「我如今不过是个下贱的妓女,有何面目见女儿?」一时泪流满面。蔡瑶也问及赵寻、楚薇、碧如等人的情况,吴克善对他们了解的并不多,只是含煳回答了几句,别人倒也罢了,蔡瑶尤其担心儿子赵寻的近况,恨不能飞到京城去寻找,同时也害怕自己的身份玷辱了儿子,吴克善只得又竭力宽慰她。吴克善安慰二女道:「汉人常说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别看他们现在富贵了,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亲生母亲,而且做这行当也是为人所迫,并非自甘下贱,谁要敢以此轻视亲生母亲,那真就是猪狗不如了,倒不相认为好!」罗芸连忙道:「世人多嫌妓女下贱,王爷为何满不在乎,甘愿冒险来救我们这等下贱女子?」蔡瑶也道:「没错,王爷你怎么说也是天潢贵胄,竟如此看得起我们,我们今后也怎不知该如何报效王爷」吴克善板着脸训道:「这番话就见外了,你们本就是我的儿媳,也是我的家人,遭此大难,我不救你们,谁来救你们?以后别叫我王爷,如今我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糟老头儿罢了」罗芸、蔡瑶在青楼之中受尽人情冷暖,也深知男人本性是鄙视妓女的,眼见吴克善如此以礼相待,怎不满心感动?是夜,罗、蔡二女在里间休息,吴克善在外面守夜,三人一路劳顿,又解开许多心结,对末来生活充满希望,因此睡的格外深沉,末料那船老大也是白莲教教徒,平时半民半匪,遇见弱势的主顾就要将船开进芦苇荡子杀人越货,遇见强势的主顾又化身为良民,做起正经的买卖。今见罗芸、蔡瑶二女妆容艳丽,钗环众多,吴克善又是个老头儿,不免起了歹心,瞅见三人睡的香,竟将那船悄悄移入芦苇荡子,岸边几个水匪接住,持刀拿棍登上了船,先将吴克善五花大绑,再将罗、蔡二女从梦中摇醒,也牵了出来,大肆搜罗一番,不过几副钗环和一些干粮,其余并无多少财物。众匪发怒,勒逼三人交出财物,却那里逼的出来?那匪首见罗、蔡二女生的花容月貌,于是提刀笑道:「她们两个还算不错,卖到青楼或许能值当几个钱,不过事先要让咱们哥几个爽一爽,权当咱们收了利钱」罗、蔡二女再遭横祸,此时惊惧异常,唯有流泪而已。吴克善心中懊悔不及,暗骂自己煳涂,只以为出了临清就一帆风顺,竟放松了警惕,以至于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一个喽啰提着吴克善道:「老大,这老头儿咱们怎么处置?」那匪首笑道:「老匹夫无用,按老规矩来办」众匪得令,给吴克善四肢都绑了十来斤重的石头,言下之意已是很明白,要将他沉尸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