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几日里外无有变化,褚放胳膊下夹个盒子大步流星进居所。卧房外间,周素芜坐在冰鉴旁一手扒拉着算盘一手在翻账簿,闻得动静还没来得及抬头看,那人高马大的家伙就蹲过来挡住了她取凉的冰鉴。
周素芜视线继续在账簿和算盘之间来回,嘴里略显急切说着:“侯爷回来啦!往旁挪挪莫挡凉风,我还有一点就算完,你先去换身衣裳,晚上我们去水楼吃……”
“这是什么?”周素芜闻着味,停下扒拉算盘扭头看过来。
只见褚放把打开的盒子递过来,笑得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说:“南堂的冰乳酪,先尝一口?”
周素芜神色纠结起来,自然纠结不出结果,手搭在算盘上没离开,又好气又高兴地说:“哎呀我就喜欢吃这个,可难买,今日中午还让府里四司六局学着做嘞结果没成,哎呀我的账簿还有一点就算好了,不赶紧吃它会化的褚放褚放你喂我,啊——”
褚放听话地喂一凉勺冰乳酪过来,看着周素芜好吃得眯起眼睛又碎步倒腾倒腾两只脚,而后继续扒拉算盘算账,随侯心情愉悦。
第二勺喂过来后,褚放接过蝉鸣递的小马扎坐下,感慨说:“从别宫一路过来,瞧着田里情况都不大好,今年到秋收时,你哥哥有的要忙碌了。”
皇帝从病中舒缓后,召见重臣的同时,一纸调令把短短时日内历练翰林院等要部的周问潼擢至内阁中枢,职位虽低,却直接在唐镜轻署下,武陟王与安阳王争相巴结,这升迁速度简直要赶上褚放,朝中隐约起些说法,道是皇帝开始紧急部署身后事了。
正说着话,褚放感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自己裤脚,低头一看,是此前周素芜养的猫奴,不过才多久,原本手心长的东西都已经小半壮,这几日不见,它似乎又胖了。
周素芜在账簿上记录完笔下额数,把账簿翻一页,归着算珠说:“昨日我因故去了趟城外,路上也见许多玉米地,不敢妄议朝廷抗旱保粮举措有效与否,此时看来,却感觉火耗归属之事还会有大分歧。”
宣宗朝时推改革划分火耗归公有,本朝沿用到二十六年秋,这几年来又因故取消了火耗归公,使得运输途中税粮贪墨现象重出,甚至逐年严重,褚放担心会有民变。
若是有民变作引,皇帝大费周章请出山的鹤梨周氏岂不陷入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窘境?那还平衡个球的朝堂啊!遇事往最坏处打算的褚刑狱官真心觉得使皇帝卧病这招甚为精妙。
天家无父子兄弟,那就抢吧。
立秋后天气立竿见影般凉快下来,似是把憋了整整一个夏季的清凉全部释放,树上尚未见叶有泛黄迹象,晨来去点卯当差时路上已得多加件外袍。
御驾回銮,皇帝不豫未朝,三法之司比去年提前半个月进入案件整理期,褚放又开始无穷无尽的早出晚归。
皇帝的病总不见痊愈,褚放统揽东府的同时就总是被首辅拽去中枢充当苦力,一个公廨进出的朱袍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褚次辅不可避免与周问潼产生交集。
这日,下了一上午蒙蒙细雨,奔波劳苦的褚东辅亲自跑来中枢催刑部一件被拖了许久不下批复的案子,与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相关人员扯皮好半天,脾气再好也塞一肚子气,东辅离开时遇见周问潼。
官拜内阁重辅的周问潼抱来蛮一大块油纸包过的东西,掀开一角给褚放看,说:“鹤梨老家寄来的火腿,我近来总不得空送过去,劳你给阿蛮带回去吃,大约能吃到入冬,完了我再给你们送。”
神色平静的褚东辅脸上看不出半点方才与人发生过口角争执的情绪,她道声谢接下东西,夹在胳膊下份量不轻,温醇说:“你老家千里迢迢就给你寄点腊肉来?”
“是火腿,不是腊肉,”周问潼微微笑着纠正这个北方妹夫,温文尔雅说:“老家还寄来许多我旧日看过的书籍劵册,阿蛮许多书也在其中,还有些其它零碎物,近来忙,我无暇去分拣,倘你们夫妇得空便自己去家里拿。”
褚放说:“我知道了。”
周问潼笑起来,罕见地调侃说:“平日里褚侯惯与我这个大舅哥少有交集,如今竟这般好说话了?”
褚放无甚表情的脸依旧淡然,示意一下夹在胳膊下的东西,说:“这不是吃人嘴短么。”
周问潼一愣,笑容清朗。
大舅哥与堂妹夫的对话一字不落被传入皇帝耳朵,传入武陟王府和安阳王府,三人对此理解各不相同,只有皇帝从中看出端倪,都不太拿褚放当回事。
少时与褚放一起读书习武,深知褚放虽得他们父亲躬亲教导,但骨子里和他们六弟赵歆一样是个脑筋不灵光的老实货,可也正是脑筋不灵光,褚放和老六只能以勤补拙。
身为皇帝子女,等皇子皇女习文学政本就从不曾有丝毫懈怠,天天卯时作亥时息,一年只有两日半可以休息,可是褚放和老六两个寅时起子时息,一年到头只歇天子寿诞半天和除夕半天。
这般的苦别人吃不了,所以出人头地的是褚放,得皇帝信赖委以三大营兵权的是赵歆,只不过大家从来知道褚放笨拙,在朝中只效忠皇帝最多选择中立自保,所以没人犯傻去打拉拢她的主意。
人心中的成见重若山深似川。既更改无法不如趁机利用,褚放么,本就从来不是什么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