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魏忠贤站在一旁,王战陷入发呆的状态。
酉时末,落地的自鸣钟七点报时的时候,从万岁山回来的王战把魏忠贤又叫了回来。
孙承宗担心田赋、军费的时候,王战想到了晋商,不是后世俗称的晋商八大家,而是清初八大皇商。
后世常常将二者混为一谈,其实此八非彼八,其中只有范家是重合的。
清初八大皇商因何能在清军入关之后就迅速成为“皇商”?没有巨大贡献如何能得此殊荣?王战既然读史,自然知道这一群人。
最初之时,建州女真部只是东北奴儿干都司治下众多落后部落中的一个小部落,叶赫部与哈达部等部落都比他更强大。就算在李成梁的受贿与纵容下,在李成梁对其它部落的打击下,在部落争杀中一次次吞并壮大,可是落后而单一的渔猎经济、低下至近乎于无的手工业水平是现实,如何能为吞并诸部后占总人口十分之一的五六万披甲人装备重甲、刀矛器械、提供充足的口粮?
崇祯之时,后金五次入关劫掠,时机把握准确,总是能赶上农民军就要被消灭的时候来咬上一口,逼着大明不得不调转大军的方向。而且不少坚城居然主动打开城门。谁在充当汉奸?谁在居中勾连收买、传递消息?
后金抢来的钱财也是不能成为直接战斗力的,谁帮他们把还沾着血的金银首饰、绸缎布匹乃至铜壶烛台换成了粮食、铁料、铠甲刀枪?
彼世《明会典》载,“有假此窥觇虚实者。。。。。。中国罔利之徒。。。。。。甚至窃买军器,泄露军情”。
对于此世东金来说,在起事造反、掠夺奴役足够的工匠之前,从“中国罔利之徒”手中“窃买”,显然也是一大来源。
对于大曌来说,很显然,有人利用张家口等互市贸易走私明令禁止交易的铠甲刀矛等军械,而且是制作精良的那部分,就如同工匠给西人制作的精良火铳一般;甚至出卖军情。
隆庆四年,王崇古总督山西、宣府、大同军务之时,力主与俺答议和互市。隆庆五年,朝庭册封鞑塔尔俺答汗为“顺义王”,同年开放朝贡互市,张家口成为对鞑塔尔开埠的边塞贸易城市,自此山西宣大一线边境相对安宁,史称“俺答封贡”。
天朝上国为了面子将此事称为“贡”,其实质就是互通有无的贸易,用农耕的食盐、粮食、茶叶、布匹、丝绸交换草原游牧部落的战马、毛皮、牛、羊、筋、角。
“俺答封贡”之后,大曌虽然开放了与鞑塔尔的边镇互市,但也一直不准交易铁器,一把锄头一把菜刀都不行。
东北建州反叛、被称为东奴、建奴、贼奴之后,大曌朝廷对互市贸易中的粮食、食盐、铁器更是严格控制,明确要求主持互市的官员严控数量,必须符合鞑塔尔诸部落人口的数量,决不允许敞开了卖,便是为了防止唯利是图的草原部落再转卖给东奴。
前几年北方大旱之时,辽东也未能独免,亦是大旱。
大旱之下,为了活命,东金首领天命汗奴儿贺齐不是想办法组织人手打井抗旱、以生产抗灾,而是通过杀戮去抢夺辽东汉民仅存的粮食。
天启四年正月,奴儿贺齐连下九次喻令,命清查粮食不足五斗的所谓“无谷之人”,蔑称其为“闲行乞食之光棍”,令八部甲兵“应将无谷之人视为仇敌”,急迫的奴儿贺齐,还没出正月就二次下令,“杀了从各处查出送来之无谷之尼堪”,再一次大量屠杀辽东汉人。到了天启五年,再命八部贝吉列率各级官将出兵,对村庄中的汉人“分路去,逢村堡,即下马斩杀”。
由如此疯狂的屠杀可以看出,辽东的粮食远远不足以让东金大部人口存活,否则他们是不会杀绝为自己耕种田地的奴隶的。那么在粮食不足存活的情况下,谁为他们运去了粮食、避免了他们大量饿死的危机?
彼世史实流传,读史自然可以看到蛛丝马迹:崇祯十六年,后金第五次破长城入塞、大肆杀戮劫掠,此时的黄台吉写给朝鲜的信中便有言“仍与汉人贸易”。可见,你死我活之时,张家口等互市之地贸易仍然红火,仍有大明汉家商人与生死大敌做生意赚钱,恬不知耻的“与辽左通财货,久著信义”。
为了私利,打着“信义”的旗号,打着“在商言商”的遮羞布,维持着商人的所谓信义,将国仇国战、国家大义抛诸脑后,置万千百姓于死地。这些唯利是图、见利忘义的狗东西的无耻嘴脸昭然若揭。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范永斗,这是王战记得最清晰的一个明末商人,在王战心中印象之深独一无二。
彼世范家的范永斗在满清入关后,最先被赐予“御用皇商”,又被“赐予张家口为世业”。清《介休县志》载,“将授以官,以未谙民社力辞。诏赐张家口房地,隶内务府籍,仍互市塞上”。
以范永斗为代表的这实力最雄厚也最无耻的八家大明商人被顺治封为八大皇商、内务府商人,并在紫禁城内设宴款待,极尽礼遇。清《万全县志》载,“八家商人者,皆山右人,明末时以贸易来张家口,曰: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本朝龙兴辽左,遣人来口市易,皆此八家主之。定鼎后,承召人都宴便殿,蒙赐上方服馔。”
如此礼遇,其中缘由已是昭昭如日月:后金来张家口买到所需的一切,“皆此八家主之”。
可以说,他们的财富都是由自己百万千万同胞的血肉冤魂铸就、由大明的亡国之痛铸就。
当然,能出卖自己国家民族的,收买者又怎么会信任他们?最后他们还是免不了被卸磨杀驴的命运,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如同洪承畴,作为一个出力巨大的带路奴才,还不是被主子乾隆视为“遭际时艰,不能为其主临危受命,辄复畏死幸生,觍颜降附”,“大节有亏”,因而列入了《贰臣传》?
还有冯铨、祖大寿、祖可法、耿忠明、尚可喜之流,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这江左三大家更是一个没跑了,同入《贰臣传》。
就连大明第一个投降后金的在职官员、抚顺游击将军李永芳都没能逃脱被列入《贰臣传》的命运,无论他在沈阳浑河之战中为主子出主意立下了多大的功劳。
可见,无论买办、汉奸这等变节者多么卖力,敌人也不会真正信任他们,更谈不到尊重。
但在此时、此世的大曌,这些晋商仍然处在鼎盛状态,他们在族中大力培养人才,精于数算、珠算、记账、周边各种语言的人才比比皆是,生意越做越大,钱财越来越多,再用钱财资助更多的子弟和一些无亲无故的寒门士子科举做官,如此循环往复,不断壮大。
许多子弟被培养成功,中了科举、成了官员。不能中举的也被想方设法送入官府、边镇军中,为将为吏,势力盘根错节甚至深入朝廷。如同东南丝商、布商、盐商、海商一般,到处都有他们的代言人。
“吁。。。。。。”
王战深吸复长呼,收拾思绪,缓缓抬起头。
明亮的烛光照在王战和魏忠贤的脸上,偶尔“哔剥”一声爆出一朵烛花,晃的二人脸色阴晴不定。